散文||娘

娘有两兄一弟,也就是我有三个舅舅。傻大姨是继外公带来的,小舅是继外公和外婆唯一的亲生子,也是家族里第一个跳出农门吃上商品粮的。

争工分的年代,每人必须先喝一碗红薯汤,才能吃上干粮。红薯汤喝到想吐,娘经常躲到没人看得见的角落,将碗里的汤水偷偷倒掉。家里储存的一点米要藏到地窖,亲戚登门时才小心翼翼地打点米出来煮饭,还不能被人看见。

奶奶过世得早,邻居大奶奶常来我们家帮忙。娘未过门前,一度以为大奶奶是这家的婆婆,有这样一位通情达理的老人真是一件幸事。不曾想,迎接娘的是恶毒的继婆婆,带来的继小姑享尽了独宠。娘甚至不愿进家门,勤劳善良的娘选择了忍气吞声。如果不是父亲偶然回家撞见继奶奶欺凌我们兄妹,恐怕永远都不会相信。只有一位退役军人指责过继奶奶:“你这老人家,怎么蛮不讲理!” 有一年娘生病了,继奶奶竟然怂恿父亲放弃治疗,再组家庭。明理的父亲没有听信她的谗言,于是才有了我们后来的幸福生活。

小弟孕在娘肚里时,娘以为自己生病了,抓了很多药却不见效。姑父一语点醒:是不是又有了?小弟出生前,娘还在塘埂边的地里摘棉花。娘是怎么背着棉花从大老远的地里赶回来的?又是怎样忍着剧痛抓起剪刀剪断脐带的?这对于今天的我们似乎难以理解,但它确是真真切切的。

我们四个陆续上学,娘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做早餐,没让我们饿过一次肚子。小伙伴们有饿肚子上学的,有带干粮的,条件好一点有买早点的,都羡慕我每天有热乎乎的早餐吃。娘总是叮嘱打着手电筒骑单车的我:“路上慢点,注意安全”。某天傍晚,焦急的娘左顾右盼,却始终不见我的踪影。等来了高年级的学长,娘慌了,差点没晕倒。难怪大姊回来直接去田里找父亲,没敢跟娘说。娘却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都怪早上忘了叮嘱我。小弟被托付给大奶奶,胆小的娘拉着三奶奶穿过那片传说中鬼出没的小凹山头,去学校附近的卫生院找我。却被告知我已转到市内。医院的一个多月,也是我想家最疯狂的一段。有天醒来惊喜地见到了娘,家里有小弟要照顾,还有鸡鸭、猪、牛要伺候,娘是央求姑父带她来的。出院那天,娘在地里锄草,扔掉锄头欣喜地朝我奔来。灶膛里有炖好的骨头汤……

娘看着我清理出的两大篮书本感叹:“难怪不谈朋友,念这么些书,那是花了多少时间”?我的远嫁是娘心头的一块硬伤。娘不止一次问我:“路近一点的,不好吗?远了顾不到你哇。除了读书、工作,又没带过孩子,坐月子怎么办?谁给你洗孩子”?父亲无奈地安抚娘:“她觉得合适的,让她自己决定。别人不一定合适,没有共同话题”。后来,娘说得最多的就是:“把孩子们带回来,我还能帮你带带”。

父亲摔伤时,柔弱的娘又是最有主心骨的。娘告诉我去找谁,还不忘提醒我抱上孩子。又堆完油菜,爬上梯子盖好雨布。这一次,我帮娘打下了菜籽。喂鸡喂鸭喂孩子,却少了饭菜香。娘从医院回来,我告诉娘:“厨房里终于飘来了香味,这一阵都没有”。娘满足地笑了。送娘去医院,娘再三嘱咐:“把我送到医院的楼下可行?我怕找不到啊”。“不急,把你送到父亲的病房”。一连说了几遍,娘才放心。此刻的娘,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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