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 陈恒礼:麦秸垛,麦秸垛
麦秸垛,麦秸垛
作者:陈恒礼
小麦上场,鸡飞狗跳。一垛一垛待打的麦子,垛在麦场的四周,成群成队的麻雀,钻在麦垛底下饱餐,它对人也不再敬畏,不到跟前不飞,到跟前看你几眼,轻易的看不出危险的,它也不飞。鸡们欢乐的日子来了,它们大清早就走出了家门,约好似的奔向麦场,就像人们奔向收割的田野一样。麦场的南边,隔一个浅浅的无水的汪塘,便是一片桑园地。桑园地的表面,白花花的碱,像铺盖了一层面粉。那些桑树一人来高,没有一株是长得顺溜的,扭七别八,老弱病残,苟延残喘。在小德礼的记忆里,家乡从来也没有长出过一片像模像样的桑树地。养蚕的日子,石板街的姑娘妇女们,要半夜三更跑到很远的地方,去偷采人家桑树叶,把一夜里的巧遇当成了一段传奇,讲得有声有色,讲得说说笑笑。麦场的东边,有一座小德礼老爷的老爷的坟墓,大大的,就是黄道士揭发说老爷从那里扒出几条枪,送给国民党还乡团的坟墓。许是不吉利吧,不久,在一个春天,李德礼家族亲近房,集中起来,把这座坟迁走了,说是风水不好。就从这祖坟迁走之后,李德礼的家境是越来越衰落,而本族的他们几家,却是越来越兴旺。后来,李德礼的姐姐和母亲就说,迁坟的目的,实际上是那几家亲近房,为的是让李德礼一家日后不好。不是为了这个,他们才不会迁祖坟。带头动意迁坟的,就是不让老爷栽树的李玉青的孙子。迁祖坟之后,他们家果然一天一天好了起来。这都是后话。
麦场的东边,是一座大车屋。东西方向,南北有墙,前后洞开,刚好可以盛放一辆大车。这大车不用时,就常年呆在那里。据说有人在这里逮到过一对偷情的男女。男的姓匡,叫匡黑泥,一个长得很英俊的小伙子。女的姓方,叫方珍美,是一位新婚不久的军人媳妇。她结婚不足一个月,对象就去当兵了。他们俩偷情,这在当时,可以按破坏军婚罪论处,匡黑泥是要去蹲大牢的,结果却没有人去追究,不了而了之。他们两个也像没事人似的,见了面照样打打闹闹。麦场正北方,就是生产队的社屋了,屋后有一个深深的粪坑,一个人下去,显得很微小。粪坑的南头,连着牛屋,北边,连着男女公共厕所。
打麦是一件极为辛苦的事情。小麦没上场之前,要把麦场上陈旧的土地耙开,磨得细碎如粉了,发动社员泼上水,再用打麦的碌碡压实了,然后才能放心地去收麦。挑水泼场的当中,李德礼看够了热闹,钻进大车屋里躲太阳。这时刘小兔也来了,刘小兔和李德礼差不多大,长得却比他高,差不多像大姑娘的样子。她笑嘻嘻地往大车里挤。李德礼说你怎么来了?她说你能来我不能来?李德礼说你帮助大人泼场了?她说哪像你,什么活也不能干。李德礼说明天我跟俺奶去割麦。她说你去谁不去呀,还能捞到一顿猪肉馒头吃。李德礼说那你进来吧,这里还有地方,你坐大车这边,我坐大车那边。刘小兔就很听话的进来了,笑容也没有消失。她那个样子,整个的就是农村大姑娘干活的样子。后来,长成个的她出落的亭亭玉立,李德礼和她又在这大车屋里相遇了,那一次,李德礼大胆地拥抱了她。她没有反抗,任由他的拥抱,但他们的拥抱,也被人们发现了,一场大祸就此埋下了孽根!
地里在割麦,场上就开始打麦。割麦可割十天八天的,打场最迟的能延续到初秋,最快的也要一两个月。早上太阳出来之后,等到麦场上露水晒干了,就可以把整捆的麦个子打开,用叉子均匀地挑散铺好。这个时候,打场的人是盼望着太阳越毒越好。没有等到中午,打麦人就拉来牛套上碌碡压上了,碾压得麦秸秆噼里啪啦的响成一片。打场的号子此起彼伏,因为与邻队的麦场是连带在一起的,两边比着打号子,看谁打的好。打麦是有点技术含量的活,会干的人把麦碾压的干净,不会干的就不行了。这一圈圈的要套准了圈,排住压。老爷在这方面是内行,关键的打到后面,都是他这样的人出手。尤其是起场后,压下来的麦子堆在麦场一角,要借风力把麦糠扬出去。有风的日子,谁都可以扬场,无风的日子,就需要一点能耐,能干的人会在这时大显身手。老爷每到这时,就会有人喊他过去,三老爷,你来扬吧,我们扬不出去。老爷把腰带一系,扎紧了,拉过了木锨,先试试风向,一弓腰一扬臂,这小麦刷地一声被抛向空中,落下来如一片金雨,小德礼会冒着这样的麦雨,在麦粒堆里打滚,或跑来跑去,少不了被大人大声喝斥驱赶,却也不亦乐乎。扬完麦子要进仓,一笆子一笆子扛进社屋的囤子里去,用穴子穴成囤子也是项技术活,会干的穴了不会倒,不会干的一干就穴歪了。小麦进了仓,要保管员去喊方珍美的婆婆,军人的妈妈来盖上印板。那个带把的木印板刻着“丰谷印板”四个大字,一盖下去,这四个字立马显现,等全部盖严实了,要叫保管员、生产队长、会计、喂牛的全来验一遍,这才能锁上仓库的门,两把锁的,保管员和生产队长各管一把。如果发现这印出的字变形了,小麦是必被偷了无疑。生产队里发生过这件事,几个人用硬纸板做成了“丰谷印板”,夜里撬开了仓库门,偷走了小麦,结果还是被发现揪出来了,后来生产队长出面说情,事情也不了而了之。带头偷麦的叫李保前,血贫农啊,平时是专占公家便宜的人,而且在社员面前,整天装出个公道正派说理的样子。嘴特别能说,死癞蛤蟆也能被他说得乱眨眼。
粮进仓,草归垛。垛麦垛是在捞场结束之后,说明一个麦季的活路即将结束。垛麦垛时全队人都来庆贺,大人小孩闹哄哄的,少不了聚餐一次,仍是猪肉粉条麦面馒头,不同的是会加了酒。那边打场捞麦草,这边打酒买菜烧猪肉。麦场一边打着,麦草一边垛着,垛得越高,这挑麦草就越不容易了,是力气大年轻人表演的好机会,满满一叉子麦草,要扣到几人高的麦垛顶上,麦垛顶上,有一个或二个人在接,麦垛就越垒越高。封顶时,要用筐头把麦糠扔上去,再用泥巴抹好了,下雨就不怕了。那垛起来的麦秸草,在大半人高的地方,刷出来一圈十分整齐的麦垛檐,仿佛这麦秸垛是一座巨大的金色的蘑菇。到了寒冬,有社员会在麦秸垛上掏出小洞,在那里捂家乡特产老盐豆。当然,如果陶得深一点,躲进去一对年轻火烈的青年男女,也不是不可能的。李德礼曾经就在这样的麦秸垛的洞子里睡过,比家里大床还暖和。后来他外出流浪时,夜晚没法住了,初春的风还是寒冷的。他没有去找旅社,那是要钱的,直接找到了一家社场,找到了麦秸垛,果然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可以容下他,他就在那里美美的住了一夜,第二天太阳高升了,他才出来。除了麦秸垛和天上的星星早上的太阳,没有人看见他在这里避过难。那一夜他想到刘小兔,如果他不和她谈恋爱,不和她在那个大车屋里拥吻过,也就不会被人发现,她家里人也就不会抄了他的家,又把刘小兔卖到新疆那么远的地方,李德礼也不会离家出走,在这麦秸垛里过一夜。而且,他还不知道下一个夜晚住在哪里,当然也不知道刘小兔在新疆,在她“丈夫”的家人的帮助下,剥光了她的衣服,绑在一条长凳子上,由他“丈夫”当众把誓死不从的她强奸了……
陈恒礼,男,江苏睢宁人,当过农民,做过工人,下过塞北,闯过关东,编过县报副刊。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有散文、小说、报告文学、诗歌开始在江苏儿童、新华日报、美文、散文、散文天地、散文百家、雨花、青春、飞天、滇池、山东文学、当代小说、散文选刊、小说选刊、海外文摘公开发表,有《气象》、《湛蓝的泥音》、《好人九歌》、《中国淘宝第一村》等六种行世。曾获首市全国“当代农民”小说征文大赛入选奖第一名,全国报纸副刊、华东报纸副刊、江苏省报纸副刊好作品评奖二、三等奖和优秀奖、编辑奖;获《海外文摘》文学奖、都市晨报图书奖等奖次十余次,《中国淘宝第一村》列江苏人民出版2015年度十大好书之首,并获浩然文学奖。目前工作在睢宁县文化馆,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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