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勇 | 邓州风物志之 梦里依稀农民泪(4)(小说连载)
邓州风物志之
梦里依稀农民泪(4)
文|张书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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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仅仅是因为穷,因为苦,大约还能忍耐下去,身为土里刨食的农民,哪有那么多的娇贵之处呢?咱农民嘛,生来就是受苦的;这辈子受苦,下辈子或许就能享福了呢。这是许多农民常挂嘴边的自我安慰的话。然而事实上,在穷苦之外,还有着更多的辛酸、眼泪和屈辱难以表述……
先说缴公粮和卖烟叶吧。公粮是国家的任务,烟叶是政府的提倡,缴公粮、卖烟叶理应受到“热烈欢迎”的,然而那些粮站、烟仓的验级员却是怎样“热烈欢迎”的呢?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双手背后肚子朝前,眼睛长在额头上面,说话不用嘴巴专用鼻孔,你就是站在他的面前他也根本看不到你,你点头哈腰的打着招呼他仿佛全然没有听见,你颤颤抖抖的递上咬牙狠心买下的一盒纸烟,他看了看牌子二话不说顺手便丢出老远。在粮站烟仓,验级员就是摆布你命运的上帝就是决定你收成的老天,他的一句话可能使你顺利的缴上公粮买出烟,但他的一句话也有可能让你在这里顶烈日冒酷暑耗上两夜三天;他的一句话可能使你口袋里多上三元五元,但他的一句话也有可能让你流下的汗滴投出的血本只赔不赚。除了验级员,还有过磅员、开票员、出纳员,他们哪个都是顶在农民头上的天,就连那些身为季节工的监仓员你也得卑躬屈膝也得堆笑满脸,要不然骨头里面他都能挑出来鸡蛋。当然,这些验级员、过磅员、开票员们既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更不是铁面无私秉公执法的包公,他们也会利用手中职权,尽其所能的照顾着通过各种途径和他们攀上关系的人,——这就是那些农民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也要和公家或跟公家有关的人攀上关系的原因。唉,那就也想方设法的和他们攀个关系吧,可是他大舅他二舅,直到他七舅他八舅好象都和验级员、过磅员、开票员们没有关系呀,而且虽然咱不是他们的姐夫,但是他们也不是咱的舅子呀。哦,对了,那个尖嘴猴腮、一脸粉刺的验级员不是和咱同姓吗?既是同姓,五百年前必为一家!对,这就前去和他联宗,联了宗一切就都好说了。于是全村开会动员,于是按着人头兑钱,然后派出代表,浩浩荡荡前往验级员的家中联宗;那一天天降大雨,大家跪在验级员老父面前的汤汤泥水里,就连辈分最高的村人也叫他作爷爷……
粮站烟仓的验级员、过磅员们毕竟远在村外,一年到头打不上十次八次交道,而村组干部你就不得不抬头不见低头见了。除去夏秋两季的公粮之外,还有各种统筹提留、农业特产税,还有村组干部和民办教师工资摊派、村校和村部建设集资等等名目繁多数不胜数的负担沉重的压在农民头上,——那年月报纸上时常有着“减轻农民负担”的说法,然而结果却总是越减越多越减越重。一个普通的家庭本来上有老下有小,经济拮据生活困难,哪里拿得出多余的钱?可是村组干部征收起上述款项来,那是既不留情面也决不肯通融的;当然,新社会了,是不允许强征强收的,但村组干部们都是好孩子,有的是好办法有的是好手段:——不缴是吧?不缴我们自己进屋去拿,这叫“服务上门”。什么,找不到钱?找不到钱不是还有茓里的麦缸里的面嘛,还有圈里的猪槽上的牛嘛,还有墙上的砖房上的瓦嘛!——嗯,没钱是吧,呶,乡上的信贷员就跟着呢,来乖,咱办个贷款手续就行,腊月债,慢慢还。什么,不识字?不识字捺个指印就中;利息嘛,不高不高,也就一分来多!——怎么,拳头攥那么紧想打架啊,来,来来,照这里打,不打了你是灰孙子,打了你就是对抗政府就该去坐那不掏钱的班房了,两条大路由你选,嘿嘿!……春秋两季的义务工开始了,今年的义务工是开挖村道两旁的排水沟:——报告队长,凭什么他们分的任务都是二十步,偏偏我分的任务是三十步?——不服气是吧你不服气是吧?人家一个是公社领导的儿女亲家一个是村长会计的义子干儿,就连那个人头不象树疙瘩的×××,最近也成了县上领导七舅姥爷的二表哥的三孙子。你算什么,自己撒泡尿照照看你能和人家比吗,你能和人家比吗?……
除了这些,还有吗?有啊,多得不计其数啊,多得数不胜数啊:牙和舌头还有不搁的时候,何况是有思想有血性有欲望的人!大家几十年生活在同一个村里,今日为了点鸡皮蒜毛的小事,明日为了点蝇头蜗角的小利,唾沫横飞的吵上一架,头破血流的干上一仗,甚至为了微薄的一点家产兄弟之间大打出手,妯娌之间恶言相向,均不过寻常小事,也均可理解体谅;因为豆腐只有那么一块,傻子都想多吃四两,何况常人,——谁让咱农村穷呢?谁让咱农民苦呢?最可恨的就是村里那些家族势力大的、兄弟子侄多的、打起架来不要命的、在外面大小有个关系的、通过老婆跟村长攀上亲家的,欺负起那些势单力薄的、胆小怕事的、老实巴交的、无依无靠的人家(也就是前文提到过的“老憋一”人家)来,可真是孜孜不倦不遗余力啊:犁地时候偏要越过地山口往人家的地里多犁一犁,割麦时候偏要越过地山口把人家的麦子多割一行;看人家的苞谷穗长得好了,嚓嚓嚓的掰上几穗大摇大摆的拿了回家,看人家的萝卜长得白生生水灵灵的了,唰唰唰拔上几棵旁若无人的卖给过路小贩。——这口水井是我爷爷的爷爷打的,想吃水嘛,拿钱来,每担二分,这还是看在乡里乡亲的面子上给你的优惠价呢。什么,你说我爷爷的爷爷打井有什么证据?老子的拳头就是证据!——怎么,这棵水桶粗的老杨树是你家的吗?是你家的你叫它它答应吗?是你家的你放鼻子上粘一下看粘得住吗?是你家的你咋不修座院墙圈起来白天黑夜都看住呢?就算是你家的,可它现在变成我家的了。你想怎么样,你能怎么样,你敢怎么样,怎么样啊怎么样?……
这种时候,你别指望会有人“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的站出来替你说句公道的话,更别指望神话里那位锄奸除恶、扶弱抑强的老爷爷会白光一闪出现在你的面前。力气小了不拉架,面子小了不说话,老祖宗流传下来的金玉良言,虽然饱经沧桑,但却绝对是颠扑不破的乡村生存良箴啊。张家李家为了点鸡尿湿麦秸的小事情打头拼脑子,村长来了,站在旁边轻咳一声,双方不但立即停手,而且争相端茶递烟,点头问好;如果换成力气小面子更小的你,可就大不同大不同了呀,弄不好顺手便连拉架的你一块给打了呢。所以,对面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村霸无赖,多数农民或明哲保身或麻木不仁,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见权当没看见,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只求不欺负到自己头上就谢天谢地了。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这样的话在农村真正行得通的时候极少。唉,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同样都是农民,同样都在生活农村,又同样都遭受着穷困苦难的磨折,然而少数农民却因占据了某种“行市”,遂蝇营狗苟,遂趁火打劫,时以欺侮、凌辱他人为乐。唉,农民的劣根性呀!……(未完待续)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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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 18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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