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店

老店

街边拐角有一间小屋,不起眼,其实就在店面之间的空隙处。

老旧的石头叠加,遍布青苔,那是墙。楼间的水渍,污浊不堪,也污染了墙,所以墙肮脏。

没有任何广告标识,大伙却都知道那是过气的剃头店。

剃头师傅叫老张头,就是个头发稀疏,满颊皱纹的老头。

“剃头早已不是他的谋生手段,是一段情,一段难以割舍的情。”爷常这样说。那时我小,根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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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了,小街发展了。

整条街繁华似锦,霓虹灯光耀照人,广告牌色彩怡人。商铺林立,楼房叠障,车水马龙。

唯独剃头老店破旧地缩在角落里,位置太偏,依旧不起眼。仿佛一位蹲坐于街角的流浪者,没有一点生气。

临近开学,爷让我回趟家。

路过剃头老店,老张头标志性的堆笑。背已佝偻龙钟,嘴边吧嗒着旱烟。

店里,一张旧木椅,木质已黧黑。一块光亮的玻璃,边角已掉漆。墙角一条长条椅,静静安放。

“爷,暑假里我打了份工,赚了点钱,今天我们去发廓里理个发。我请客!”爷见我执意如此,也没多大反对。望着自己孙儿成长,爷开心。

进入发廓,眩目的灯光照亮了爷的脸蛋与脑壳,一脸懵样,犹似刘姥姥进入大观园。

我立马让爷就门旁一座位坐定,喊来发型设计师。

爷背靠软椅座,闭起双眼,静等人来。突然一阵不男不女、奶声奶气的男音响彻耳旁:“您需要怎样的头型?”

爷一愣,其实爷头顶上方并没有多少存货,便没好声气地说道:“稍稍剪下,来个平头就行。”

“好的。我们这有一种植物性生发水,只要用后,保证头发乌黑,焕发生机⋯⋯”帅哥依然口若悬河。

爷却不耐烦:“我不需要,快剪吧。”

“您是要剪哪个价位的?初级58元,中级158元,如果要设计得看情况。”

“什么?”爷一脸的尴尬,他没想到就他头上那几根毛稍整下,得几十元。

一旁的我,知道爷心疼那钱:“开剪吧,就按初级的来。”

爷不情愿地闭上了眼,耳边那温柔的男声,却变得如恶犬一般。

回来的路上,爷怪罪我:“那头在老店里只要十元。58元,我都可以剪半年了。”

“爷,你老店里剪了一辈子头,今天光彩一下,没事的。这也算孙儿孝敬你呀?”我打趣道。爷也就不说话了。

可是路过老店,爷却有意无意地将头偏向了一旁,似乎不愿让老张头望见。只见老张头依然是堆笑的满脸。

“爷,老张头这破店怎么不关了?既然不是为了谋生计,何不享福去。”我边与老张头点头示意,边说着。

“你呀!还真不懂,这是一份老辈人的情怀。你看那石头房子与小街的高楼格格不入,却也是一份情。”爷略有所思,放慢了脚步。

“对呀,我一直奇怪,为什么小街改造了,那破旧的老店却依然存在。”

爷告诉我:老张头年轻的时候,是逃难来到这里的。当初,他来时由于生病一头栽倒在村口。是村里人,一口粥一口水的照顾着,才活过来的。过后,他就在这个石头房里为村里人剪头发。不管风,还是雨,从不间断。

起初,他根本不收大伙的钱,是大伙自发看着给的。老张头感激大伙的情意,就这样一辈子了。这石头房子是房子的主人特意保留下来的,在拐角处并不影响街容,也就没人计较了。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像爷一样年纪的老人都喜欢上老店里剃头,不是因为钱,是因为一种相互感恩的情怀。

一股淡淡的感动升腾而起,老张头那张本来并不起眼的老脸,此时让我觉得很亲切。我转过头去,望了望布满青苔的石头房子,黑渍污浊的墙体此时却比发廊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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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常说老张头的手艺超群,一把剃头刀耍得够溜。

我也不争辩,自从与爷去过发廊后,爷总厌恶那太监似的声音,还用了个时尚的词汇“小鲜肉”。他说那个小鲜肉只知道钱,根本不理头上的有多少货色,就他头上那点毛,还什么屁发型。

也是那时起,爷更爱去老店,因为爷认为老店是情,发廊是钱。

爷见我不信,告诉我老张头可以用一把剃头刀把水蜜桃上的细白绒毛,毫无保留地全削下。而且不伤及水蜜桃的表皮。

这样的功夫确实了得,可我不信,不信出自那不起眼的老张头之手。总以为爷为了说明老店存在的必要,发廊是小年轻去的。

我有一双令人羡慕的大眼,可也有苦恼之处,也许老天创造人真不想让他完美。我的大眼常会受外界粉尘的侵袭,细沙容易浸入我的眼中,好几次都得上医院用特制的棉签才能把细沙尘清理出来。

那天,走过小街,一楼层因为清扫房舍,竟然向外直接扫掸,灰尘纷飞,四下散去。

恰巧我从楼下经过,可恨的小尘土顿时扑面而来,令我最惧怕的事情又一次重现。

生活就是如此愈是担心,愈要发生。

一颗坚贞不屈的小尘土始终不肯脱离,一股轻微的刺痛从眼里传遍全身。虽然并不是刺骨的疼痛,但左眼里那种仿佛有把尖刃顶着后背,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让人浑身不舒服。

小街离市镇的医院较远,急坏了家人。

爷,却胸有成竹。拉着我的手,一路赶向小街老店。

“爷,你带我来老店?做什么?”我用右眼盯着眼前熟悉的小石屋。

“治眼。”

“这里?”

“是的!我能治!”老张头低沉却有力的声音。

老张头让我安静地坐在长条椅上,他那双粗糙的手凑近我的脸庞,我顿时感觉一股温热。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的担忧缓缓融化了。

老张头用手轻轻提起我的左眼睑,我的眼前一张黝黑而满是沧桑的老脸,那是岁月犁下的纹痕。

“看到了,一小丝尘土。小伙子,不要害怕,很快过去了,你眼睛向下看地面。”

当我左眼望向地面之时,突感一阵黑影瞬间掠过我的眼前。

“好了,你眨眨眼试试。”

我巴眨巴眨左眼,确实那种刺压感已经消失。我诧异十足:“你用什么方法治好的?”

老张头举起右手,大拇指在上,其他四指在下,捏着一把剃头刀。一柄油光发亮,与他老脸一样爬满岁月痕迹的剃头刀。

怎么可能?我心惊诧地望着老张头。

“怎样,领略了老张头的剃头刀了吧?我的小孙子哟!”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现在终于明白,爷说的都是真的,真的!

路上,我一直回想着这奇迹般的一抹,可是我就是想不明白当时老张头是怎样做到的。

岁月老去了,许多古老的技艺也随之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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