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402期】《特别推荐》【智泉流韵】主编郭进拴最新原创散文:《难忘家乡的露天剧场》
【郭进拴原创】难忘家乡的露天剧场
春节快到了,老家的二弟进宾打来电话,说是他出资请河南省曲剧团的著名曲剧表演艺术家胡希华来我们鳌头村为父老乡亲们唱大戏,一是让我代笔为他写个讲话稿,二是请我回村里看戏。我当即写了一个热情洋溢的讲话稿,用手机发给了二弟。唱戏那天,二弟派侄子开车来接我,可我们单位正好组织文艺家到扶贫村慰问演出,我有宣传报道任务,就只好服从单位的安排,失去了一次回老家面对面看胡希华演唱的机会。现在的新型农民真不简单,发家致富后竟然敢请省里的国家一级演员来为村民演出!
几天后,二弟进宾发来了他和胡希华的合影照片和演出现场人山人海的视频,看得我热泪盈眶。也引发了我的很多回忆: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看戏,是个地地道道的小戏迷。每年春节刚过,俺鳌头的村戏就开锣了。
所谓“村戏”,就是村里(那时叫大队)组织的戏班子。戏班子的人大多是本村的青年男女,而且都是声音又好,相貌又俊的小伙子大姑娘们。能被选进戏班子真是一种荣耀。因那时劳动量大,活路很苦,相对而言演戏就是一份十分令人羡慕的轻松活了。
我小时候嗓音挺好。在大队演戏的正万叔常对我说,栓娃子!你好好练,有你这副好嗓子,将来不愁没戏唱。听了正万叔的话,我心里十分兴奋。想着将来也可以登台唱戏,戏瘾也就越来越大了。
因为村里有了文艺宣传队,所以看戏也是经常的事。那时正万叔是宣传队的台柱子,所以只要唱戏,他便带我去看。我戏瘾大,往往晚上要看到很晚才回家,要不是怕第二天上课睡觉,真想每晚跟了正万叔一块儿去看戏。
正万叔最拿手的一出戏是《老两口学毛选》。正万叔自然演老头子。与他搭档的是全大队最漂亮的姑娘也是嗓音最好的金环。正万叔化了妆,粘了胡子,猴着腰,拿了根烟袋,戴上老花镜,把书拿得远远的。活脱脱一个农村老头儿形象。只见他跷着二郎腿,不时喊句“老婆子”,在灯下认真地学起了《毛选》。我看了打心底里佩服。这时只听金环唱道:“你这个老头子是一个老党员,工作积极样样带头干,就是有点主观,不爱接受意见,真正要把《党的作风》好好看一遍。”两人边唱边演,配合得天衣无缝,博得台下一阵阵掌声。看着他们出神入化的演唱,我简直痴迷得呆了。
因两个漂亮青年男女长期在一块儿演“老两口”,自然也就慢慢有了感情。那时因我只有八九岁,尚不知“感情”为何物,只是听了大人这么讲。但有一回正万叔演完戏后,我跟他一块儿回家,金环来送正万叔,只见月光下金环含着泪对正万叔说,好好儿走吧,我不送了。虽这么说,可还是继续送。我就看见正万叔猛一回头抱住了金环,还狠狠亲了一口,蛮响。我立马掉转头,不敢再看。我想,这是不是大人们所说的“感情”呢?
正万叔和金环终究没有结成婚。据说这事后来被大队支书知道了,就开除了金环做演员的资格。正万叔呢,也像是一夜间突然变了个人,慢慢地没有了先前那股子朝气了,像霜打的叶子,很有些蔫蔫的了。
不久,金环便出了嫁,嫁给了一个在食品站杀猪的汉子。那晚正万叔约我做伴,去金环家居住的西湾,金环出来会了正万叔。两人在柳树林里哭得泪人似的。
金环出嫁后,正万叔也离开了宣传队。
又逢岁末。窗外雪花纷飞,西北风卷着大雪发疯般地呼啸;呜呜的风声,似乎在使劲撕扯着楼顶墙角,简直有点像动物的叫声;时而还呼轰——呼轰——几声,像风暴抱成团在空中翻卷、打滚儿,猛烈撞击着楼体或其他物什。在这冰天雪地,在天地大舞台上,也不知肆虐的狂风在表演什么节目?可惜,风儿来无形去无影,看不清它的亮相和真面目。
屋里呢,却温暖如春。身在城市,触景生情,忽而闻到童年时、古老遥远故乡的“年味”。不禁想起村戏。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的老家鳌头,每年年底都要排戏,春节期间为社员演出。
我记得当秋收秋种完毕,山里农活收拾利索了,乡下便进入一年一度的冬闲。恰好,春节不远了,也有工夫、精力排练,村戏就列入议事日程。村部组织一帮人,到处找借谱子,打听什么戏时兴好看,组织写字好的人,分工抄写剧本曲谱。接着开始在村民中选拔角色。导演也是本村社员,选择演员主要由他负责。等演员凑齐,草台班子便可启动运转。大家先在自家或村里闲房中熟悉剧本,琢磨体会剧情、唱腔、台词。等村小学放年假,就转到教室继续排练,民乐队如坠琴二胡扬琴笛子小鼓等,也一遍遍练习演奏。
教室里面的学生桌凳,搬到左右后三面墙边摞起来,留一些桌子靠边,给不排戏的演员坐下来休息或观摩,教室中间的场地用于排戏。前面讲台空出来,如此一来教室像个小剧场。大家实际上都随意乱坐,有坐凳子有坐桌子的,高低参差不齐。里面成天丝弦吱呀、说笑弹唱,透过古旧发黑的木棂窗户上、冬天才装的塑料纸传出来,大老远都能听见。
寒假闲着没事,我还曾和小伙伴循声前去,在教室门边拱着头、溜门缝看彩排呢。只见导演不时指点说戏,或近前手把手纠正动作、示范一遍表情或眼神,诸如亮相、台步走法、手臂的摆姿、眼睛如何传神等。男女角色在屋里走来转去、一遍遍说唱比划,当时觉得真没意思。
村戏一般春节前后晚上正式演出。多是正月初五六。约摸这时候,大家伙走亲访友差不多了、有工夫坐下来静心看戏了;而演员,过年的酒也喝得可以了,空捞捞干靠一年的馋虫,也叫好饭好菜喂饱了,不至于因为馋酒喝多、醉醺醺地上台演出。哪年剧目精彩或社员没看够,正月会演出两次以上。剧目有《墙头记》《穆桂英挂帅》《十五贯》等传统豫剧,后来有《白毛女》《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红灯记》等新剧目。总体是选择比较有趣逗乐,打打杀杀、且表演动作唱腔不太难的剧目,演员都是村民,演技不高,难了演不了。
首次正式演出那天,演职员一白天搭台布置、装饰背景,不少孩子在戏台上跑来蹿去看热闹,又蹦又喊、探头探脑。台下也是满院子疯跑玩耍、叽哇乱叫和占场儿的小孩子。
有趣的是,村戏演出还有人提台词,躲在幕后舞台一角,在昏黄的灯光下,用不大不小的声音照本宣读。演员说上句,他紧接着念下句。由于各种原因,演员总有忘词儿、听错或听不清的时候,双方不协调便出现失误、演错。这时就有“好戏”看了:或演员停摆,演不下去;脑瓜灵的,能马上编些台词、动作敷衍过关;有的忘记表演,只得塑在台上;有的演员呆立半天,绷不住自己就笑场了;提词的也有出错时,舞台灯光比较暗,比如读错行了,演员就被引上歧路,与场上相关演员配不到一块儿。无形中随机创作演出一幕幕戏中戏。很有意思。
有时,演员之间,演员与提词人之间,还会互相埋怨争争讲讲,甚至吵起来。每当此时,总会引发台下观众善意的大笑,或口哨、拍巴掌鼓倒彩。给演出凭添不少欢乐与趣味。
村民看戏可欢喜了!演出场面之宏伟热烈,恐怕是城市人永远无法想象的。有不少人还捎信叫附近的亲戚朋友来看戏。其实,不传信周围许多村庄都知道,当时的乡戏对所有农民都是大事,一年才有一次,自然时时留心、互相串通报信。所以早就知道了。因此,外村总有许多人来俺村看戏;我们也常到十里八乡去看戏。
无事的孩子老人,常会在中午到天黑前,早早搬来石头瓦块或大小板凳占场儿,胡乱摆放一地。都想占舞台近前中部的好位置。有时难免为此发生争执甚至吵架。有的还在地上画线写字签名、圈定领地。
剧场就是学校与大队部共用的露天舞台,村戏就在南边的矩形砖石舞台上演出。舞台照明,60年代是汽(油)灯,戏台两边左右前角的电线杆上,高处各挂一盏始终呲呲响的汽灯,台下观众席不照明。70年代中期村里买来了发电机、安了电灯,台上台下这才亮堂了起来。汽灯亮是亮,但容易坏、发生堵塞油管等毛病,还要经常降取下来打气,需不时中断演出排除故障。每当这时,观众只得眼巴巴地等着,汽灯修好了亮了,才能继续演出观看。
观众组成不规则的大型盆地:中部观众是盆底,席地而坐的,蹲的跪的,坐砖头瓦块木板或小板凳的;往外,观众一圈圈大致越来越高,依次是坐椅子、站着、脚踏砖石或凳子的;再往外就是土崖了,由于露天剧场人满为患,晚去的没处站立或高度不够的观众,只好爬到土崖上看,大队部上边狭窄的窗台自然蹲不开人,便如猴子般手抓木头窗棂,整个身体斜吊在窗外半空,这造型特累,一会儿便四肢麻痛疲惫不堪;也有坐蹲或站在露天剧场边崖头上的;有人嫌远,干脆爬到临近舞台的房坡上,从高处俯瞰;还有小青年或孩子,爬上戏台两旁的大柳树、杨树上,蹲、骑或站在树杈树枝上看。观众多时足有两三千人。该场景形象地演示了农家文化生活与精神的饥渴。
虽然表演水平不高,但是社员都爱看。看着平时熟悉的街坊邻居亲眷好友、抑或家人在台上演唱,情感很切近,看起来格外亲切、格外高兴;台上不少演员都是观众的好友或家人,他上场时,台下就有人指指点点或指名道姓、边观边评演得好坏;特别是演员的孩子,有时还会突然喊叫台上出场的爸爸妈妈;有些演员与台下亲朋,还有眼神表情的交流。实现了台上台下的互动,乡俗民情亲情也得以凸现。颇为有趣迷人,全村在此像个和睦温馨的大家庭!
那些年,冬天特别冷,房前屋后房檐挂的冰瀑布一冬天不化。贫苦的农家吃不饱穿不暖,每次看戏简直冻个半死,浑身冷得发抖、四肢冻僵疼痛难忍也坚持看完;有时下雪也舍不得退场,冒着满脸满身的冰雪严寒,坚持看下去。
与自然“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村戏“热”。不仅场面壮观,气氛亦热烈非凡。演出其实并不好看,若用现在的标准衡量,简直可谓糟透了。但大家却看得专心投入津津有味、笑声不断掌声频起、喝彩声此起彼伏。
春节,过大年,农家操劳忙累一年了,早就盼着这一出大戏乐呵乐呵,图的就是休闲热闹、喜庆气氛!熬了一年才有这么个好时候歇下来,不用累死累活了,还能无忧轻松地看戏,心里当然兴奋快活。所以,无论水平高低好不好看,都看得尽兴过瘾;不管节目好笑不好笑,都能引发哄堂大笑;因为,苦难日子里那颗淳朴善良、憧憬幸福的心想笑!只要有节目可看,不用饿着“精神”,就很知足了。大家的共同目标,就是把这一贫如洗的物质穷年,过成有滋有味的精神富年、福年、欢乐年!以苦为乐、苦中寻欢,为自己找乐子,是村民所能寻到的最多最大的乐趣!如此水准的演出,能看得这般红火、热闹,恰恰反观出乡下物质文化生活的贫瘠、枯燥、寂寞!
村戏演出花絮无穷。记得演《白毛女》时,扮演黄世仁的小来福故意拿腔拿调、越出剧本格外添枝加叶,故意刁难戏耍杨白劳,任凭杨白劳好话说尽就是不松口。很是滑稽幽默,演得有滋有味颇有戏份,他长相也似富人,把杨白劳逼得走投无路欲死觅活,逗得大家频频捧腹。而演《智取威虎山》时,当栾平叛变露馅后,杨子荣踢他,每个演员也都想起哄、随机踹他一脚。栾平也很配合这些戏外的枝蔓、面部故作痛苦不堪满台乱滚,有时双方没配合好或演过头了,没踢到他他也在熟练轻松地翻滚,滚得积极主动、忘我入境、心甘情愿。下面的观众都笑趴下了。
露天舞台的村戏,是彼时村民过春节不可或缺的重头戏、年夜饭。有点像现时CCTV春节联欢晚会之于全国亿万观众。至后来广播网开播,收音机、录音机、黑白彩色电视机先后在农家登台,农村业余文化生活有了彻底改观。露天舞台的村戏这才渐渐退出了乡村大舞台。
我很怀念我们鳌头村的露天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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