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的我再也不想回到小时候，却总想起

我女儿总喜欢听我讲小时候的故事，我每次回想起来就觉得小时候有啥可讲的，那么穷，那么惨，有时候敷衍着讲两个，小闺女乐不可支。

讲着讲着，我发现，时间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它过滤掉了那些你不喜欢的，留下的都是美好。美好来源于当时的一无所知。

时间不可逆，日光无法回头，然后在夏日的午后，忽然想起那些回不去的却总是想起的旧时光，倒也觉得很美好。

农村篇（1-7岁）

#1

我出生在国庆节，估计全国人民都在庆祝国家的生日，但是在农村，氛围差了那么点。

我妈记不清楚我什么时辰生的了，说是吃完晌午饭没多久，我就出生了，当然，作为一个平凡小孩，屋子里没有霞光万道。

但是，我妈总觉得我和其他小孩不一样，她觉得我很俊，说一生下来就睁开了眼，大眼睛，滴溜溜地转。

所以在她的记忆中，我的长相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2

小时候会问爹妈，我是谁生的。

我爹有时候骗我说：我和你妈走在路上，看到大沟里有一个小孩在哭，就抱回家了。

后来又说：你亲妈在北京国务院工作。

我每次被我妈揍的时候就想去北京找我亲妈。

#3

我姥爷是大队支书，大队经营了一家窑厂。

我妈为了贴补家用，就把我放姥姥家，去厂子里上班。

我想我妈，就偷偷地从家里出来，一路向北，找我妈去了。

走了俩村子，一个人看到一个两三岁的小孩顿顿顿地跑，就抱着我走了好几里路给送回家了。

我妈每次说起来都要感慨一句：还是那时候人心眼好！

#4

我爹带我去吃大席。

他和人家斗酒，喝醉了，骑车带我回去，路过一个大沟，摔进去了，他也没感觉，睡着啦。

我就坐在旁边，等他睡醒了带我回去。

对，就是我爹说捡到我的那个大沟。

我妈每次说起来就感叹：那个时候人心眼好，不然给抱走了怎么办？

#5

我奶奶经营小卖铺，我很喜欢吃胶米团。一分钱一个。

我就找她去要。她说：小妮，去你找你妈要钱来买。我就去找我妈。

我妈说，给你钱，去别人家买。

#6

我奶奶不喜欢我妈，她也不喜欢我俩婶子。

我也不喜欢我奶奶。

有一次路过她的小卖部，我就说：看你那个样子，真神啊！

她跑出来说：你这丫头，你说谁呢？我说：大街上那么多人，谁说你了？你跑出来。

一个婶子看见了，跑去告诉我妈说：哎呀，你家小孩替你出气了。

我妈说我那时候大概三四岁吧。

#7

在农村，没啥可玩的，就去偷人家的东西吃，比如西红柿黄瓜是很好吃的。

最不好吃的是茄子，摘一个啃一口，扔掉，再摘一个，啃一口，扔掉，最后得出结论，茄子太难吃了。

我到现在也不喜欢吃茄子。

#8

大概不到两岁，冬天，我跟我妈去探亲。

住在煤矿的探亲楼里。

晚上，我忽然大哭起来，我爹听见了，醒了。

觉得自己浑身无力，推我妈，我妈已经没有意识了。他就使劲爬下床来，打开门。

原来是煤气中毒。

我后来一直觉得我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9

我一直很馋，夏天有走街串巷卖冰糕的，可以用酒瓶和鸡蛋换冰糕。

我每天都在家里等卖冰糕的来。只要他一来，我就会喊住他：卖冰糕的，别走，等我去拿钱。然后卖冰糕的就会等着我找我妈要钱。

我妈说，说话还不利索呢，就知道吃冰糕。

我想我说话很早，可能是被吃的馋的。

#10

我不是很听话，经常和我妈顶嘴。

她有一次忍不住揍我，又把我关在屋子里。我哭了一会决定不哭了。

她在外面好奇，偷偷从门缝里看，发现我正在吃馒头。

果然，食物能抵抗暴力。

#10

家里很穷，我爹的工资还要养我奶奶还有几个叔叔姑姑。

我妈就经常带着我回娘家蹭吃蹭喝。

老娘家总觉得这个小妮子很碍事，让我妈离婚把我扔掉，我妈不舍得。

我经常去的是九姨（我没有九个姨，她的小名叫小九，我妈的小名也比大名好听，叫小冉。）家，她家在镇上，九姨夫在外当兵。

她家有一次煮羊汤，我觉得好喝，就守住锅，不让表哥表姐吃，表哥那时候已经变哑了，只能咿咿呀呀地举着碗表达愤怒。表姐就跑去找妈妈告状。

九姨很郁闷：这小丫头，吃我家的饭还不让我家孩子吃饭！

我表姐，二十多岁就去世了。

想起来，很是心酸。

#11

我妈经常从娘家带回来一些果子给我吃，我很馋，吃起来没完。

我妈就跟我商量：一天吃几个就行了，一下子吃完了，明天怎么办？

我很生气，拉过抽屉，把一包果子全部扔到地上，然后用脚都踩碎了，一边踩一边哭：不吃你的烂果子。

我妈竟然没揍我。

大奶奶看到了，说：这小闺女怎么那么抠（二声）。

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我的大奶奶了，我也很想她。

有一次，我被麦芒扎了眼睛，是她带我去看的。

有一次，我拉痢疾，差点死了，是她带我坐船去河南看好的。

大奶奶家有一棵合欢树，花开的时候很美。

#12

大奶奶家有三个叔叔，小叔叔对我最好。

他和大爷爷一样，喜欢木工活。大爷爷是离休干部，上过朝鲜战场。

他离休后就喜欢在家里做木工，沙发都是自己做的，沙发头上都会刻很精致的狮子头，我最喜欢摆弄狮子嘴里的小珠子。

三叔自己做了一个风扇，连在自行车的车轴上，只要一蹬自行车，就有凉凉的风。

#13

我妈有一次给我剪了刘海，她觉得刘海一定要参差不齐才好看，我很满意，跑到大奶奶家里显摆。

小叔叔说不好看，说女孩子要齐齐的刘海才好看，于是给我剪齐了。我妈看见了，觉得不好看，又给我剪了一遍。

刘海确实短了，我也忘了是不是好看了。

#14

大点以后有了自己的朋友，喜欢在一起玩，捉弄人。

比如在路上挖个洞，洞里灌上水，找几个树枝盖上，再放几个大树叶，撒上土伪装一下，就等那个学骑车的男孩过来，扑哧，一脚踩进去，我们就在旁边大笑。

晚上，头上蒙块布，跑到小娇家屋顶上，学鬼叫，看到朋友的爸爸出来看了一圈，又回去睡了，我们便觉得没有意思了。

#15

我家东边是一片坟场。

我们也不害怕，一个人占一个坟头，互相攻击打架。

一直玩了好几年，直到有一天，小伙伴给我讲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当小伙伴说阴风凄凄，坟头裂开，祝英台跳进去变成了蝴蝶，忽然刮过来一阵风，两只蝴蝶飞过来，我忽然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再也不敢去玩坟子了。

但是到现在，我看到蝴蝶，还会以为他们是梁山伯和祝英台变的。

#16

我家西边是小学，也是坟场上盖起来的。

有一次晚上我去玩，忽然看到一团鬼火，害怕得不行，慌不择路，钻进了男厕所。

小伙伴说：原来鬼害怕厕所啊！

#17

四岁的时候，我妈生了我弟。

我爹很高兴，扛着二十斤大米走了十几里路。

他从心里觉得日子有了奔头。

我不喜欢这个小孩。

但是也每天替我妈看着他，我妈做饭，我就紧紧抱住他，不让他乱跑。

#18

我弟弟很喜欢跟着我，我不喜欢被他跟着，但是不带他我就出不去，我妈会揍我。

就带出去，噼里啪啦打一顿，他也不说话，回去也不告状，本来相安无事。

结果有一次打他，被我大奶奶看见了，告诉了我妈：说你别让顺顺跟着他姐了，这个孬孙丫头老打她。

我自然被我妈揍了一顿。

我弟到现在都觉得他之所以没那么聪明是被我打的。

#19

邻居家送来一碗水饺，我就一直吃，忽然我弟弟大喊：妈妈，妈妈，我姐把水饺吃完了，就剩了一个。

我妈转身打了我一巴掌：死丫头，你都吃光了，也不给你弟弟留。

大概，最后那个水饺被我弟弟吃了。

#20

农村的孩子都会做农活，还没上学就替家里干活了。

我妈基本不让我做啥活。但是我家也养了一只羊，所以我就跟着小伙伴去割草想给我家的小羊吃。

但是我发现我到了蓖麻地里找不到一棵草，而我的同伴们就是有干活的天赋，眼看着她们来回三趟把粪箕子塞满了草，我却直到天黑下来，也没有填满粪箕子的十分之一。

只好背着粪箕子回去了，路过邻居家，邻居家婶子看见我，笑得不行说：哎呀，你也会替你妈干活了。

我记得当时羞愧难当。

我妈却没说我，好像很高兴我干活了。

就是这个东西

#21

到了小学，我忽然嘴巴变笨了。

班里的小朋友都比我大，有一个总是欺负我，可是我总也说不过她，我就很生气，也觉得窝囊。

我决定反击，练习骂人能力。

于是，我就天天对着院子里的小树骂人。

终于有一天，小树都忍不了我了，我就出山了，主动找到我的同学进行了反击，赢了。

当然，全程我都是闭着眼的。

我到现在还是很窝囊。

#22

上了小学。

语文老师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据说她是接班，她父亲是原来小学的校长。

她妈妈很有意思。

小时候我妈抱着我去她家玩，她妈看见我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丑。

我妈生气了，抱着我就走了，再也不去她家了。

五六岁的时候，我去她家玩，这个妈妈又看见我说：哎呀，这是谁家的孩子，长这么好看。

我妈听说了，从此又恢复了往来。

#23

数学老师年龄很大，姓白，很儒雅的老头。

据说是个下乡的知青。

他很喜欢我，让我拿着教室的钥匙，我不去，谁也进不去，我很神气，把钥匙天天挂在胸前，像个骄傲的公鸡。

数学课本有个课后思考，每道题前面都有个小姑娘，手拖着腮，睁着大眼睛，扎着双马尾，白老师每次都要说：长得很像范蕊。

同学就说：哪里像，范蕊哪有这么可爱。

数学老师就笑着回答：确实很像的。

然后上课铃就响了。

#24

有一次，我妈不在家，就给我煮了鸡蛋做午饭。

我拿着鸡蛋去上学，自习课，我就一边看书一边吃鸡蛋。

同桌站起来告诉老师：白老师，范蕊吃鸡蛋。

数学老师抬起头说：她饿了，当然要吃。

我一直不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

#25

我同桌是个男孩子，皮肤很白，睫毛长长的，比我好看。

我特别嫉妒羡慕他，便经常打他，以发泄心中的不满。

#26

我学习很好，有一次却考了70来分。

我妈拿着卷子批我。

小伙伴来找我玩，我妈不让我出去，让我反省。

小伙伴说：婶子，她考的很好了，这次考试很难，她是第一名啊。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穿了一条红色的裙子。

#27

家里的老二都比老大乖。我弟弟就是比我好养。

我妈经常把我弟弟放在笼子里，她去干活。干着干着，她觉得我弟弟忽然安静下来了，一回头，看见我弟弟正在捉着一条蛇玩。

从那以后，我妈下定决心，不再呆在农村了。

#28

家里养了一条狗。

我对它没啥印象，只记得后来全家搬到矿区的时候，他跟着车跑了很久，实在跟不上了才停下。

我在车上一直看着它，跑着跑着，最后停下来，忧伤地看着我们。

一年后我回家，再见它，它却不理我了。

#29

后来，我回去过几次。

当年的朋友四分五散，他们大都没有读完书就外出打工了。

我读书累的时候，我妈就在旁边说，你记得谁谁吧，她去新疆打工了，摘一斤棉花两块钱。

我就默默地去读书。

很多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30

再后来，建了社会主义新农村。

大家都上楼了。

我家的房子也被拆了。

在那个新建成的村子里，我不辨东西，也早就忘记了原来的家在哪里。

家不在了，记忆以何而存？

我再也没有回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