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张晓红丨《遗梦白龟山·第九章（3）》
第九章 爱恨交织 命悬一线是非多（3）
“大梁哥，你问我，我还问你呢？你咋坐这儿愣神儿？”韩老二一脸纳闷。
“我，我走到这儿，走到这儿，内急，刚刚解决完坐着歇会儿。”我闪烁其词地编着弯儿。
韩老二用手指着远处路上的货车对我说：“我的货车没油了，停在半路，呶，在那边停着。你的小拖借我用用，我回家拉点汽油去。”
“好，我去看着货车，你去吧。”
韩老二开着我的小拖回家拿汽油去了，我走过去看着他的货车。一根烟功夫，韩老二回来，加了油，抹抹头上的汗，笑呵呵地问我“前些时，你不是找活干哩？找到没有？”
“没，没有，正找哩。”
“别瞎跑了，到我哥碎石场来吧，一天赖不好弄俩钱儿花，手头也不紧掐了。”
我犹豫着，没吭气儿。韩老二不解地盯着我的脸看一会儿，问:“咋啦？你是不愿去？还是咋啦？”
“没，没有咋，我，我再想想。”
“嘻嘻，挣钱的门路还想想，咋想的！韩家和刘家的恩怨早就过去，现在是新社会，挣来钱才是真本事，别想那么多，等你想好了给我信儿，我先走了。”说完，韩老二开着车走了。我独自站在地头，抬起头，看着雾蒙蒙的天空，是去还是不去？
我开着小拖又忙乎一天，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活儿。如今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跟人打听个事儿，别人都慌着上前搭讪帮忙，现在呢，打听个事儿，那人跟防贼一样，勾着头上上下下看我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偷他家东西了呢。出门在外没有熟人帮忙干什么都不容易。夕阳西下，我有些泄气，开着车垂头丧气地往家赶，路过韩老大的碎石场时，我把车开得很慢，伸着脖子往碎石场里面看。
碎石场里，拉石子的车都走了。高高的石头坡顶，碎石机还在呼隆呼隆地响着。碎石场中央放置着一个铁箱子特别显眼，有两米多长，一米多宽，人站在铁箱子旁边，刚刚能看见铁箱子里的石子。碎石机被架在高高的石头坡上，连着碎石机有两条滑道，左侧滑道向下连着铁箱子的进口，右侧滑道向下连着两根粗粗的钢丝绳，有两个拉大石头的工人，光着黝黑的膀子，我一看，这不是韩老大二伯家的傻孩儿韩小虎嘛，另外一个是韩老大大姨家的小孩，我听韩老二说过，他哥的碎石场都是自己七大姑八大姨家的人，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韩小虎哼嗨着把没有粉碎的大石头搬上架子车，把架子车拉到钢丝绳下，用铁钩子挂住架子车的两侧，满满的一车大石头沿着右侧滑道向石头坡上边移动，缓缓到了坡顶。坡顶上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是韩小虎的大哥韩大虎，这个孩儿比他弟弟透钻多了，他干的活儿也是轻活儿。只见韩大虎把架子车推到磅秤上，在本子上记下石头重量，再把架子车的石头推进碎石机。一阵咕噜咕噜搅动石头的巨响，碎石机里狼烟动地，不一会儿，碎石机里的大石头变成一个个大小不等的小石头，从左侧滑道流出，流进那个长方形的铁箱子，小石头在铁箱子里剧烈抖动着跳跃着，扬起一阵阵白烟，空气里飘起一阵浓重的白色粉尘，淹没了碎石场的上空。不一会儿功夫，从铁箱子的三个不同大小的孔里流出型号不等的石头子，三个分石子的人，也是韩老大家的亲戚，有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我没有见过，他们三个围着铁箱子忙碌着，先拿上铁锹，把不同型号的石子铲到架子车上，等石子装满架子车，再把架子车拉到靠墙的位置，卸下石子，重新把架子车拉回来，再装再卸，往来重复着同样的工作。那些被分类后靠墙边堆放的石子，跟小山一样高，等待着明日被运往四面八方铺路盖楼。
天渐渐黑下来，碎石机停止了轰隆，场子里的人吆喝着“下工啦，下工啦——”喊着喊着就散了场，空气中的白雾也被晚风吹散。我明天找不找韩老二呢？欠人家的钱没还，怎么好意思再张嘴，人家就客气一句我就当真，绝对不能找韩老二。我跟韩老大非亲非故，两家的祖辈们还有恩恩怨怨，人家碎石场用的都是自家亲戚。虽说他救了刘叶，我心里一辈子都感激他，可是，上次的事儿我一直对韩老大心存芥蒂，他冒领黑皮包，我就可反感他，财迷心窍，不想跟他有啥挂扯。可是，拉活儿挣钱不好找，这么长时间，也没遇到合适的活儿，不能总拖着吧，欠人家韩老二的五百块钱还没着落呢。我开车走着想着，也没想出个啥路数，不想了，晚上找白云商量商量，看她咋说。
晚上喝完汤，我去找白云，自从刘叶和刘壮出去打工后，这俩大孩儿不在家，我去找白云胆大多了。我拍拍大门，白云应和着走出来，我好几天没见白云，心里可挂念，天天晚上躺床上胡思乱想。一听见白云的声音，心里又猛然砰砰跳几下，稳稳神儿，假装镇定自若。
白云笑嘻嘻地开开门，一把拉住我说:“大梁哥，你喝完汤了？”
我吓一跳，赶紧把胳膊缩了缩，偷偷往四下看看，压低嗓门:“你，你咋恁胆大，不怕被人看见笑话？”
“哼，我都不怕，你一个大老爷们，怕啥！”白云的声音里有点气恼。
我歪着头看着她，声音很轻地问:“咋啦？生气了？搁不住嘛！”
我心里很纳闷，平时白云跟我都很严谨害羞，这会子咋恁胆大哩？那次我们虽说在小拖里亲热得很，也就那一次，都把控不住自己。
“大梁哥，我最近生意可好了，每天四盆凉粉卖得干干净净，这两回我又加入新项目——卖棉枣。”白云脸上乐开了花。
“你天天恁忙，咋到地里挖棉枣？”我奇怪。
白云诡异地冲我笑笑:“为啥人家说生意人越做越精哩，就是越做生意，人的脑子越活泛，你看，村里人去山上地里挖棉枣卖给我，一两毛钱一斤，我一加工卖两块钱一斤，抛出红糖钱，这样就可以赚一块多钱，多划算，是不是？”
“哦，我明白了，还可以这样赚钱！”我真是佩服白云。“城里人可喜欢咱们这里的棉枣，这是我们地方特色，懂不懂！”白云乜我一眼，脸上很得意的样子。白云的脑子越来越活泛，怪不得对我也变得活泛了。不过，我隐隐有些担心，白云会不会变心呢？外面啥人都有，她长得那么招人喜欢，万一谁看上她了，她也看上人家了，俩人一拍即合，我不成了孤家寡人了吗？想到这里，我的心里酸溜溜地难受。
“大梁哥，你咋啦？脸色可难看。”白云一边说着一边摆弄着盆里的棉枣。
“我，我没啥，没啥，就是几天没见你，来看看。”我本来是跟白云商量找活干的事儿，突然间啥也不想说了，直愣愣地坐在小凳子上看着她忙乎。
白云问完我就不再问了，她卷卷袖子，把棉枣从一个盆里捞到另一个盆里，用水瓢舀一大瓢水，倒盆里，用手一遍一遍仔细地搓着棉枣，棉枣外那层褐色的薄皮搓掉，露出白生生的“蒜瓣”，它们跟白云的手一样白，看着白云的手上下翻飞，看着她圆滚滚的臀部，丰满的侧影，我的脑子又开始不安分起来，我站起身，靠近她，故意仔细欣赏着，白云幸福地斜眼看我，手不停歇将洗净的棉枣捞进盆里。
“来，帮我换块煤球。”白云示意我。我赶紧把煤火上的大锅端下来，用火钳子夹出那块燃尽的灰白色煤球，放地上，再夹起一块新煤球放进煤火的洞里，把锅重新放煤火上。白云把盆递给我，我端着盆，她俩手捧着棉枣放到锅里，锅里的水咕嘟嘟冒着热气，棉枣一进锅就开始上滚下翻。白云拿出盛黑糖的罐子，用小勺舀了满满一勺，歪着脑袋想了想，又挖一勺。她嘬起嘴吹了一下锅里的热水，用勺子把锅里的棉枣和黑糖搅拌均匀。锅里的棉枣渐渐变盛红黑色，一股甜丝丝的香味弥漫整个屋子，白云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粉色的嘴唇在微黄的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看着看着，我不由伸出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抚摸了一下，白云低着头，偷偷地笑了。
“大梁哥，你这几天找到活儿了吗？”
“还，还没有，都是零碎活儿，挣三五块钱，干一次两次不济事。”我叹口气。
“大梁哥，我知道你不好求人，干啥都要面子，脾气直。不过现在这世道变了，跟以前老实人吃香的时代不一样，油嘴滑舌，脸皮厚的人可受待见，你干啥也别太较真儿，眼下在他们手底下干，说不定将来比他们还强哩，山不转水转。”白云跟从前就是不一样了，士别三日刮目相待，真的是这样吗？她的变化让我忐忑不安，感觉她好像越来越远离我。“大梁哥，好人有好报，真的是这样，今儿个那个叫刘星的男人找我来，说以后有啥需要帮忙的告诉他，他一定会尽力的。”白云说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虽然也替她高兴，就是感觉心里可不自在。
“刘星是谁？我咋想不起来了？”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白云是找到中意的营生了，我自己怎么办呢，不想去韩老大的碎石场，不想找韩老二再欠他的人情，还不敢跟白云直说，真是左右为难。
“你忘了？丢黑皮包的男的，他叫刘星。人家愿意帮咱，咱就接受呗，你总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怕欠人家的情。”白云白我一眼儿，噘着嘴埋怨着。
“人家只是随口一说，这你也信！怎么帮？伸手要人家的东西！”我发现眼前白云已经不是从前的白云，从前，啥都跟我站一起，现在居然跟别人站在一起指责起我来了。
“人家是好心好意，说我卖凉粉挣俩钱儿不容易，以后有啥困难随时跟他联系。我又没有求他，他自己主动来的。”白云说着还笑眯眯地看我，不知怎么，我越听心里越不是味儿，火气嗖嗖直往脑门上窜，我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会随便接受别人的施舍，我走了。”我语气强硬，感觉脸上热辣辣地发烫，一转身，大踏步离开了白云家。我到底怎么了？白云又没说啥，我为什么这么跟她计较？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这么小肚鸡肠？白云，白云，请原谅，我不想这样对你，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晚上躺床上，我整整翻腾了一夜，天蒙蒙亮时，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眼前恍惚出现一个白胡子老头，他笑呵呵地点了一下我的脑门，一滴清凉的水滴挂在我的额头上，刹那间，水滴变成一颗闪闪发光的金豆，老人嘴里念念有词:“宝非宝，是稀少；龙非龙，行浩空。爱非爱，是孽债；恨非恨，散烟云……去吧，孩子，会云开雾散的。”说完，白胡子老头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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