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诗歌●名家有约】张耀月诗歌九首
与一片树叶和谈,以柔软的姿态示人
与一株植物相伴,应对风雨的旋音
以此辨别彼此的心事和盘诘的音律
证明夏天的狂风暴雨,有花无花的传闻
正像我背对着你,枕着流水和天空
完全猜想从枯萎到馥郁的过程
一个提心吊胆的枝头,涌动的引擎之心
绿色的树叶上,我始终坚守震颤之音
盈盈欲滴,换着姿势映照毫不相干的人
从台阶上不小心跌下的老人
雨中奔跑的孩童和反复悲伤的情人
那些拍击的浪涛和夜空漏掉的星辰
都成为眼中的汪洋和身体里的倒影
开始致敬每一片叶子,就像赞同自己
对所有的水也致以善意,就像痛过的彻悟
我们都心怀歉意地抖了抖身子
一生都在忏悔中创立一个又一个传说
也躲过凶残的鸟啄和群兽的追赶
盘旋的途中,也许会随时中止大水汤汤
而我滚落之处,无花果都开满了花
一切都是颓废的
整个院落是颓废的,像父亲慌乱的头发
他坐在院中,与近处的淮河形成对比
此时,只须和一双急促而欣喜的眼神对视
就会把身体安插于故土里
河水是颓废的,多年奔流并未造就太多人群
回流到这里,与新生的事物形成排比
此时,只须顺着河流呼喊起母亲
就会决定自己犹豫的亡期
而事实身体坚如磐石,死亡也形成颓废
我成为一个高铁穿体而过的人
一步一步逃离报废的钢轨
父亲取出炭火盆,埋藏颓废的日子
母亲从月色里走回来,月亮颓败了半个十五
我在想呀,尽管我如炭火燃烧
尽管我骗走了自己半生的颓废
而我又何尝又不是一个取火之人
正在将颓废的过去燃成灰烬
为颓废的日子加冕,未来就是破壁的重生
一切都是完整的
陶冲湖的水是完整的,像慌忙的地平线
伸向整个合肥东站的整备场,完整的
火车在灯火刚好盛满的钢轨上取出火种
在四月的正午,阐释完整的春天
铁路的遥远是完整的,有轰鸣的机车
从星火的土地出发,可以辨认的颜色
像一群雀鸟飞向茂密的人流
以寓言的方式,述说城市、乡村和隧道
风云飘荡的气息扑面,如此完整地告诉你
那些被你赞美和歌颂的花草和灌木
完整地生长在人间
所有被风推进的列车和你深情歌唱的句子
齐刷刷地通过黄昏送回,潜伏于长夜
一些劳累的身体和工具,卷叶和轨枕
总在若干年后,互相渗透和成功延续
我想完整地记录这些完整,完美演绎
你所有经过的流水,像一次次的希望和爱
我想经过多年以后,还在这里等你回来
告诉我那些山川的去向和落叶的归尘
我们一同回到故乡,还以完整的哭声
一同走在陶冲湖岸边,告诉所有人完整的青春
青松见
每天经过那儿,我就是它忠实的观众
它在铁路边、高压线下,在危险的处境中
在波澜壮阔的长河边,知所从来
预料之中的是火车被它请了出来
东方的红日被它请了出来
从电线杆十字架般的爱和救赎中抽身而出
熨平瓦砾、荆棘和尚未来得及枯萎的红叶
火车新鲜地述说椴木的温和
拆解所有关于智慧和砥砺的时代
所有的危险因素逐步消解、弥散
它青翠而坚挺地矗立于椴木和钢轨之间
像从弯路中惶恐不安走过的我们
越来越快,无名路被渐次铺直、取名
有多少前赴后继,就有多少出生入死
落入凡尘的雨滴经过它的时候
碰撞成一朵朵小花,绽放于草木之间
我以水的形态和火车的速度奔跑着
只是我突然停下来的时候,仍然会有颤抖
总有一些人,用挺直的语言为我复述
用尽生动的词语,为众生的夙愿表达
春分
日子一分为二,这本是个破裂的词语
合二为一,又是草长莺飞的聚集、融合
你可以在阴阳相半的碎念里
感受昼夜均等的平和,太阳、月亮的章节
生活的剧本,比祭祀虫兽更具有仪式感
你的病足和铁骑,丈量一个浩博的春天
胸怀磊落不羁,焦虑的汩汩之声
季节如桑,饱满而青翠的时光平衡
交错的瞬间,玄鸟归来,雷电发声
你穿梭琴弦般的阳光里,发出柔和的声响
努力把春天分的清清楚楚,生命的秩序
提前布局,像桃花、梨花、樱花和我
像有些恍惚和紧张的三月,为之羞愧
漫山遍野的草木和无花果
草蜢丛越
你以不完全变态,以植物为食
于跳跃,以札札之声越过草丛
此时,我们会同时出现在田埂
窥见许多与我们一样的农田捕手
庄稼与树木、野草一样
在一阵撕裂声中产下少许的种子
我用这些疼痛过的种子煮食
也会将剩余的部分植入土中
草蜢会再来,给我针尖般的微恙
情人会再来,给我一小段滚烫的光阴
我们坐在麦芒上看撕开的夕阳
看无数个你从大雨中俯冲下来
倾覆低飞的尘世,尖锐的嘴、锋利的牙齿
将仅剩下的几束幼苗的部分蚕食
比起其蚕食,我们并不恐惧
丛林法则会让腰间挂镰的人杀气腾腾
忽视草蜢飞翔部分,它已伤了半夏
我无法说出想念的字眼,只要相聚
我们追随,我们逃避
相聚短暂的悲伤,辨认残缺之美
每一种作物都使劲的生长
每一个捕手都在耽于引镰而倒
麦田之事
我们的足迹早已没有踪影
麦苗散落之处都是青色之地
那些曾在空空田埂上的奔波
有时乌云滚滚,我的孩子会喊落几滴雨水
有时白云悠悠,我会记住她头顶上闪烁的阳光
父亲空在田埂的尽头,等我们回家
我们对着天空,喊出各自的埋怨
这个季节,田埂横于我们之间
不该疲于奔命,为一分空地纠缠
我们祖孙三代走在麦田旁
此时,麦田间也躺着三代人
我的祖母、母亲和二哥,他们
已妥协于庞大的青色之中
不会盲动、不会喧哗
也无须为打破一只陈旧的碗而唏嘘
事实上,田埂仍横于麦田
隐匿于我和所有的亲人之中
我走累了会跺跺脚,我痛苦时
轻轻扶起几束麦苗,跟浩荡的田野对白
稻草人
你是旷野的指挥者,植物的活体
带着风雨雷电的突然性,你存在
就有与飞禽走兽周旋的耐心
你是十月沉醉的面孔,秋天的老人
装得下成熟和稳重。你早就知道
归乡人的速度,植物的排比性
浩浩荡荡的聚集,成为一生的失重感
你是五月的理想国,稻田的猎人
提灯的人知道,分界线在哪里
归于安身的人,打开十二星座的运程
像十二月运行的星宿,落在头上
都是万物的命运共同体
我风风火火赶回,城市的妥协者
成为名副其实的稻草人,我们驱赶蚕食者
又与万物成为挺向星空的军队,我梦见
许多诗人都赶来陪我,不再看落日
风雨雷电急急赶来叩拜,我们的理想
就是成为这田地的腐朽部分
镜中事
走近或走远,有与之相同的趋势
开始测试水向、风向和蚁群搬动的方向
一条河流的方向是隐忍的眼泪
一群蚁族拖下的痕迹是卑微的足迹
白云匿于山后,人群匿于林中
真相匿于庞大的叙事里,你所看见的
人非其人,事非其事
后退一百里,月光明码标价
云开始飘向山尖,慈悲的庙宇庄严肃穆
水回你一声叮咚,塔铃回你无数次的颤栗
这些昂贵的事物回你臃肿的想法
任何的辨析都显得如此珍贵
多少厚重的爱和怜悯都让你退无可退
你只是蚁群的一员,叙事里的路人
相爱情节里的廉价部分,你可以想象
云会飘到山前,水会流到梦里
庙宇的祈祷之声渗入广阔的森林
你最终寻不到的,是镜子破碎后的虚无
安静、快乐和命中的始终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