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德黑兰到吐鲁番(三)【尘与雪:颠沛流离在沙漠雪山之雪山篇】

【雪山篇】

上回说到历经千辛万苦离开了戒备森严的俾路支省,我以为接下去终于可以在向往已久的巴基斯坦尽情撒欢儿了,但实际情况并不如我想象的这么简单。

我并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直接从奎达前往拉合尔或伊斯兰堡,而是选择先去木尔坦。木尔坦是一座有两千五百年历史的古城,当年印度通往南亚的贸易要站,因此在陆路交通的时代有着重要的战略价值。早上10点从奎达出发的火车,次日凌晨2点抵达了木尔坦,出火车站找了辆突突车载我前往LP上推荐的旅馆。

黑灯瞎火找到那家旅馆,好不容易叫开了门,却不让我入住,理由是Security Problem(安全问题)。当时我还没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让突突车司机拉着我满城乱转,前前后后敲开了十几家酒店旅馆的门,惊醒了无数睡梦中的人,有的说No room,有的说Security Problem,而最终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的

——不给住!

一边根据LP的推荐找住宿,我一边也在Booking的app上查询,木尔坦一共就找到2家酒店,一家是近200美元的Ramada华美达五星级酒店,显然超我预算太多;而另一家明确写了不接待外国人。

另外,木尔坦所有的酒店旅馆都配有一名持枪的保安,不管枪有多破保安看起来有多么弱不经风,无疑是政府的强制要求。我到的前一天恰逢伊斯兰教的阿舒拉节,到现在我都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跟这个节日有关。

敢情巴铁跟中国大哥一样,偏爱这种消极维稳的手段。必须有涉外资质才可接待外国人(我满以为LP上推荐的必定是有涉外资质的),怕你出事就索性不让你住宿,却不考虑我这样大半夜流落街头岂不是更危险?

我后来在拉合尔的旅馆,遇到了一个租长包房的中国人,在巴基斯坦做手机生意。我说起木尔坦的遭遇,他说这在巴基斯坦很普遍,有一次他们几个人去伊斯兰堡附近一个也不算小的城市,住进了一个旅馆后,旅馆老板才被通知不许接待中国人。于是就想赶他们走,他们死活不开门,最后警察来了也不开。第二天早上从房间出来,看到门口睡了七八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寸步不离在房门口保护了他们一晚。

以前听一个小伙伴也曾说过,白沙瓦那边的旅馆,接待日本人,但不接待中国人,想住宿的话要冒充日本人。由于巴铁太害怕中国人出事,所以那些保安措施不周全的地方就通过这种不让你住宿的方式来撵走你。

总之,我在巴基斯坦尚未感受到当地人对中国人的热情友好,却已体会了太多过度保护带来的极度不便。

两点出的火车站,最终四点又回到了火车站。对这座城市的热情便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顿时意兴阑珊,也不打算停留了,决定等天亮直接坐第一班去拉合尔火车走人,天未亮的这两三个小时便在火车站的长凳上凑合。火车站里的执勤士兵倒是非常友好,把睡在站台长凳的我带去了有沙发的豪华候车室,总算是体会到了一些巴铁的温暖。

木尔坦到拉合尔的火车班次频繁,卖的是没有座位号的班车票。上车之后我原本随便找了一个位子。这时又来一个列车军警,专门把我带到了餐车,请我喝了杯茶。他们的餐车有点像工作人员专列,各种铁路线上的小商小贩也都云集于此。我在这慢吞吞的火车上摇摇晃晃了五个多小时,下午一点左右抵达了拉合尔。

这五个小时属于白白折腾掉的,如果原来那个车不下,早上七点多就能到拉合尔,睡得也舒服。但如果我不下车,又如何知晓会有如此遭遇?这便是真正的旅行,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和意外。我非常钦佩当年资讯还不像如今这么发达的时候的那些旅行者,除了信息获取十分困难之外,去到一些偏远的地方交通食宿语言都是非常大的问题。在缺乏社交网络的当年,光是异国他乡长途旅行中一个人的寂寞就够受了,需要极其丰富和强大的内心。


在拉合尔火车站一下车我就被警察给盯上了,一路带着我到了个非常简陋的Chinese Desk——这是巴铁对中国兄弟的特殊待遇。警察会给你做登记,问清楚你要去哪儿,帮你安排突突车,大概是为了避免中国人被突突车司机坑蒙拐骗吧。

拉合尔这座城市的感觉跟印度德里非常像,这两座城市本身就是一对好基友,都曾是莫卧尔王朝的都城。拉合尔城堡朝向德里的大门叫做德里门,而德里红堡朝向拉合尔开的大门叫做拉合尔门,基情之深可见一斑。

到拉合尔的当天由于阿舒拉节的余波未尽,几乎万人空巷,街上的店铺全都关门大吉,第二天跑去最大的清真寺也没开门。我在拉合尔只呆了两晚,让旅馆老板帮我从伊斯兰堡联系一辆车走喀喇昆仑公路——这才是我此行巴基斯坦的重点。喀喇昆仑公路(Karakoram Highway,以下简称KKH)或许是世界上最美最富传奇色彩的一条公路,因此即便只我孤身一人也值得包车走。

搭乘早上第一班大巴前往伊斯兰堡,中午司机在汽车站接上了我,开始了为时五天KKH公路之旅(实际路上四天)。

喀喇昆仑公路(Karakoram Highway,简称KKH),北起中国新疆喀什(Kash),穿越喀喇昆仑山脉、兴都库什山脉、帕米尔高原、喜马拉雅山脉西端,经过中巴边境口岸红其拉甫山口,南到巴基斯坦北部城市塔科特(Thakot);公路全长1032公里,其中中国境内416公里,巴基斯坦境内616公里。

两万多名巴基斯坦和中国筑路人员花费了将近20年的时间修筑了这条公路。1967年巴基斯坦4处开工开始修筑喀喇昆仑公路:塔科特、齐拉斯、吉尔吉特以及红其拉甫山口,修路机器只能由空军运输到这4个起点,施工缓慢,平均的月完工量只有5公里,在最艰险的路段,1个月只能修筑不到1公里。1989年整条公路完全对外开放。

中巴双方共约700人献出了生命,相当于每公里公路是用一条人命换来的。 喀喇昆仑公路被称为世界上最高最美的公路,整条公路中国境内最低海拔1154米,最高海拔4733米,被评为”世界十大险峻公路”之一。

第一天

从伊斯兰堡出发要开很长一段才会到山区,进入山区之前的风光乏善可陈,大体与北印度乡村类似。我个人认为巴基斯坦路上最美的风景当属装饰繁复无比的卡车与公交车,尤其这公交车彻底亮瞎我的钛合金狗眼啊!原本觉得印度的卡车涂装已算得极为华丽,跟巴基斯坦的一比简直就是拔了毛的鸡。

说真的,我好想运一辆巴基斯坦公交车回上海,什么改装都不用就可以直接作为艺术品里供人参观。

过了Abbottabad这才进入山区。

我并没有完完全全沿着KKH公路走,中间有一段选择了距离更短、海拔更高、风景也更好的新路,到了Chilas之后才重新回到KKH上。这段新路是在奎达遇到的荷兰夫妻推荐我走的。

我的包车司机人很不错,但是就像很多巴基斯坦人一样不会说英语,甚至连最基本的英语都不会,因此只能依赖谷歌翻译成巴基斯坦的官方语言乌尔都语。所以交流起来颇为困难。

说个题外话,乌尔都语最早诞生于军营中(“乌尔都“这个名称借自突厥语ordu,即“军队”的意思),以德里地区方言为基础混合了波斯语、阿拉伯语等,以波斯版的阿拉伯字母为书写。印巴分治之后,巴基斯坦还是沿用原来的乌尔都语,而印度则改用天城文来书写,并更名为印地语。因为乌尔都语作为北印度通行的语言,具有相当强的伊斯兰色彩——不但有大量的波斯、阿拉伯、突厥借词,甚至连书写都不用印度本土的天城体字母而用波斯版阿拉伯字母,这对于占印度人口多数的印度教徒来说难以接受。实际上印地语和乌尔都语就是同一种语言,统称印度斯坦语。

走KKH一路上关卡无数,会需要用到很多的护照复印件。由于事先没有准备,我不得不从一个关卡折返到了镇上复印护照。看这复印机也是醉了,感觉是自己用二手零件组装的。

这一段的风光和尼泊尔十分相似,大抵也就是个云南水准。

第一晚在新路上的一个叫做Naran的避暑度假小镇上住下了,这个时节自然没有人来避暑,十分冷清。第二天亦趁早出发,对后面的美景十分期待,大概会花很多时间停在路上。

第二天

结果路上果然停了很多时间,不是因为美景,而是因为交通管制。话说这荒山野岭哪儿来的交通管制呢?打听下来居然是因为某位中国的重要人物要从这条公路来访(我也不知究竟是党政官员还是集团公司老总),非但出境方向的行车受到影响,还见到沿途村庄的居民们全都被拉出来列队欢迎。。。着实令我汗颜不已,需要那么大阵仗吗?一向觉得这种兴师动众之事是会拉仇恨的。

于是我不得不在一个垭口等候放行,前后耽误了两小时。

过了Chilas,这才到了真正的KKH。KKH其实是一条沿着河谷所修的公路,起初是沿着印度河谷,到了Jaglot继续沿着其支流吉尔吉特河。这条公路的最高点便是红其拉普口岸(亦是KKH上唯一的垭口),因此在巴基斯坦境内,沿着KKH的海拔一直都只是缓慢爬升,始终就那么一两千米。

开上KKH没多久,就上了一段路况极好的公路,而路牌上也开始出现了中文,毫无疑问肯定是中国人帮忙修的。

KKH对于中国而言,属于战略公路,其地位相当于过去丝绸之路上的瓦罕走廊。由于中国和阿富汗接壤的瓦罕走廊现在处于关闭的状态,因此KKH就成了中国西部腹地前往中东地区的唯一通道。

由于海拔爬升缓慢,KKH在巴基斯坦境内前半段的景观令我颇为失望,一直到临近吉尔吉特,连绵不断的雪山映入眼帘,这才令我为之一振。而KKH风光的精华,便浓缩在这之后的三百公里中。

第二天晚上在Hunza山谷中的Karimabad住了下来,是夜明月当空,上酒店天台拍了几张月光下的喀喇昆仑雪山。

Hunza山谷的景色与川西稻城等地颇为相似,由于海拔落差大,可以观察到各种不同的植被带。不同的是这边的景色更为大气雄浑,而越往北走,则越为荒凉。

第三天

原本打算在这风景如画的Karimabad停留一天,到周边转转。结果第三天早上拍完日出突然觉得不想呆了。。。跟司机说我们直接去红其拉普口岸,这样当天就能出关回国。

我对于自然风光类的景观,审美疲劳来得特别快,初见的时候可能会小兴奋一下,然而一般不超过48小时就会麻木。一方面我好山好水看得太多,审美阈值颇高;另一方面风光的照片易雷同,同一个地方就算拍了百八十张,最后能看的也就那么两三张。

2008年喀喇昆仑山区发生大地震,震后形成了堰塞湖,一段十多公里长的公路没入湖底。之后要通过这个路段就得换渡船,直到2015年才把新的公路重新修通。

之前我一直奇怪为什么要花那么久才能把路重新修通,到了现场才知道,这个堰塞湖的两边都是几近垂直的悬崖峭壁,原本的公路沿着底下河谷,淹没之后再无地势可借。

所以新路是一段非常长的隧道,除了中间一小段,其他时候都看不到这座湛蓝的堰塞湖,从风光上而言,损失不小。

一路紧赶慢紧往红其拉普走,在Sost后面的一个关卡却被拦了下来,说我护照上怎么没有出境章。我这才知道,红其拉普口岸是不办理出入境手续的,要先在巴基斯坦的Sost盖巴基斯坦的出境章,再到塔什库尔干县盖中国的入境章,两个出入境海关相距约160公里。两个海关之间得搭乘有运营资质的国际大巴,特别是中国境内的管理非常严格。

另外还被告知,由于这天是星期天,所以巴基斯坦海关休息,不予以办理出境手续。。。因此我不得不在Sost停留等候一天。

于是返回Sost入住酒店,遣散了包车司机,订好了隔天去塔什库尔干的车票,在这边境小镇闲散度了一日,造访了一下镇子附近的山村。

第四天

终于可以回国啦!然而这回国的过程却比我想象的要麻烦得多。

按照我从前陆路过境的经验,两边口岸通常各花半个来小时。从Sost到塔县总共160公里左右,就算是山路,最多4个小时也到了。通关最多再花个2小时吧,满打满算6小时。

结果红其拉普口岸每天只开1小时的说法是真的。。。

早上巴基斯坦时间9点(北京时间12点)前我到了汽车站报道,汽车站的人领着我去海关盖出境章,9点40左右出发,中间又过了一个检查站(就是我前一天折返的地方),11点20到达红其拉普口岸,接着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先等开门,等完开门等检查,等完检查等放行。。。花了两个半小时,上路的时候已经下午2点(北京时间下午5点)。

新疆这个地方的特殊性大家都懂,因此红其拉普边检极其严格。在这里没有任何隐私可言,钱包、手机、相机、电脑里的所有东西都要查一遍,而我的“特殊待遇”也已经在上一篇中说到过了,不复赘述。

检查完了之后边他们会扣留着护照,等所有的车上所有的人都检查完之后,由边防武警统一押送到塔什库尔干的海关,以防有人在这段路偷偷上下车,直到塔县的海关盖了出境章才能拿回护照。

塔县那边还要进行一次同样严格的搜身式检查,特别是对维吾尔人会详细审查盘问,当我终于走出海关的时候是北京时间晚上8点半(巴基斯坦时间5点半),即便远在边陲的塔什库尔干也已夜幕降临。

这么一段路,花了整整一天。

10月17日当晚住在塔什库尔干县城,没想到的是,十一长假已经过去十天,许多宾馆却依然客满,非常多往返塔县、红其拉普观光的游客,去巴基斯坦的一个都没有。

第五天

一早到塔县的长途汽车站,去喀什的长途汽车票已经售罄(一天只有一班),拼了一辆出租车。同车有一个美籍意裔的老头儿,已经七十多岁,这次专程按图索骥走了一遍马可波罗当年来中国的路线,与他一路聊来倒也不寂寞。

我三年前曾从喀什驾车往返过慕士塔格,因此这段路不陌生,故地重游稍有感慨。这段路的游客极多,网上一搜便有许多照片,所以也就不必拍什么了。

下午三点半抵达喀什,对我而言那真是一身轻松,到了喀什之后就有组织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因为接下去在南疆另有拍摄计划。了解我的朋友大概还记得我是国际小母牛的合作摄影师,这是一个扶贫NGO组织,中国区在新疆有办事处及许多扶贫项目点。之前我就曾到新疆项目上拍过两次照片,这次正好赶上区域办主任的项目视察。所以旅程的第三段,将跟随小母牛扶贫办一路从喀什前往吐鲁番,并在那里结束旅程返回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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