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注《老子五千言》178、大而不肖

《老子五千言》第69节的开头,「天下皆谓我大,大而不肖,夫唯不肖故能大。若肖,久矣,其细也。」

一、主语。

本节的要害,是主语是什么的问题。不知道是何种缘故,许多版本的文字是「天下皆谓我道大,似不肖。夫唯大,故似不肖。」关键是从天而降了一个「道」字,刹那间天翻地覆。

这个「道」字的嵌入,应当是后来好心人的补注,意思是解释「我」指的是什么,怕别人误解。如果果然如此,就是典型的好心办坏事,不该拐弯的地方拐了个弯,结果南辕北辙。

「我」用来指称「道」,这在《老子五千言》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因为《老子五千言》与《易经》一样,都极端重视「称名」,而「道」作为最重要的核心的称名,既是精心选择的结果,也无可替代,绝不可以用一个「我」,就敢于代「道」自叙。所以说如果是后加的注释,自然是画蛇添足了。

《老子五千言》的语言,习惯于主语的承前省略,也就是说,本节的主语应该在前面的章节中已经明示,否则这里的「我」就无立足地。

第65节的「恒知此两者,亦稽式也。恒知稽式,此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乃至大顺。」是从「无为」、「无执」二者转折到「玄德」,落脚点是「玄德」,开启的是关于「玄德」的专题讲座。

其中第66节讲「无争」,第67节讲「无为」,第68节讲「无积」,涉及的是「无执」的三个基本要素,即「善下」、「善失」和「善弱」。骨子里就是本节接下来所说的「三宝」的三个具体的社会生活实践。

因此,本节的内容与前四节一以贯之,息息相关,主语同样承袭了第65节的「总纲」:「玄德」。

二、不肖。

由于误认为主语是「道」,自然连带着误解了「不肖」。

本来「不肖」作为一个词组,现在还在使用,就是「无用」的意思。这与第11节的「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的观点是完全一致的,「玄德」在形式上必然是「大而无用」,才有大用。

所以将「不肖」的「肖」特别找回「相似」的含义,大可不必。「道」不能说「无用」,但是落实到「玄德」的身上,则颇为受用。

反过来,《老子五千言》说:「夫唯不肖故能大」,在那些嵌入了一个「道」字的人们看来,这样来评价「道」,还是说不通,所以只好接着改。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改动一个主语,动的真的必须是全身。

「夫唯大,故似不肖」,同样颠倒了本节的文字,姑且不提「似不肖」这样搭配的别扭,仅仅将「大」作为「不相似」的理由,就非常荒诞。「大」凭什么就当然「不相似」?哪跟哪不沾边。

有一种削足适履式的高级见解,提出这与「其大无类其小无内」有关,言下之意就是独一无二,那还有什么「似」或者「不似」可言?没有比较的对象也就没有比较的可能,不存在「似」或者「不似」的问题。

大而无当这个成语,与「大而不肖」基本上是同一个含义。「大而不肖」同样非常有机会成为妇孺皆知的成语,可惜的是,流行的「夫唯大,故似不肖」取代了「大而不肖」。

三、能大。

无用才「能大」,直观的体现了丛林法则的残酷。

聪明的家长总是要求自己的孩子学会藏拙,而当代社会却倡导人「出名要趁早」。二者表面相悖,骨子里其实都是丛林法则背景下的标准应对,只是当代社会更为形势严峻,容错空间骤减,更迭速度暴涨,猎奇心态、享乐主义、游戏思想、玩命哲学,组合成一幅典型的末世乱象。

「玄德」在现实世界的生存环境和成长条件,倍受压力。天下何止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平白无故轻而易举得来的道德修养。也就是说,提升「玄德」之路不仅坎坷,有时甚至非常冷酷艰辛。关于这一点,世俗的准备明显不够。

「玄德」故然值得追求,但追求「玄德」、实现「玄德」之路,却注定不可能一帆风顺。真正的困窘不仅仅限于个人的条件,更主要的在于,人的社会属性强加于人的种种制约,包括习惯的妨碍和环境的限制,往往会令人举步维艰。

说一千道一万,「玄德」靠的是水磨功夫,寄望于一蹴而就,只能是水中花井中月。

「能大」的属性,同样决定了这里的主语不可能是「道」。因为「能大」的同时就必然有不「能大」,而「道」既独一无二,又无所不在,不存在这种可塑、可逆、可失的可能性。因此,「道」一字之差,天壤之别。「道大」需要优先,雷打不动。

这是一幅令人作呕的画面。一群歪嘴和尚为了虚名,将自己不懂的经文,肆意篡改成想当然的文字,奉为经典,顶礼膜拜,欺骗众生。

四、细矣。

「玄德」如果「肖」,后果很严重,时间长了,会变得越来越少。

世人皆醉我独醒。世人奉为圭臬的所谓「情商」,其实就是《老子五千言》这里的「肖」,就是有出息,有手段,会发财或者会升官,八面玲珑,八面来风。

这样的人非常危险。导致民众谋求成为这样的人,这样的社会环境非常危险。「玄德」在人间的存在,本就珍稀,本就式微。这样一来,可谓伤其根本,动其筋骨,大有必欲去之而后快的架势。

「玄德」式微的后果,不仅仅是「细矣」,后续的报应,《老子五千言》没有明说,实际上,「得失」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一对儿,「玄德」与「物」的关系,局部就像是「皮」和「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以此贺春,愿读者安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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