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倦啊，一想到会被人怀念。

我知道，你也和我一样

几十年来，静默地活着

像是无人问津的废弃码头

生锈的铁船，风中野草

江水污浊，白鸟离巢

这些，倒也没什么

唯有一事觉得惆怅吧

如今寂寞，死后却被怀念

厌倦啊，一想到会被人怀念

——《地球琐事》

“李倦容？没印象了……噢，你说张家星啊，我还记得，他是我初中同学。现在要我想二十多年前的事还真是不容易诶。那时候我们不是很熟，我就记得他很爱踢足球，听周杰伦，看武侠小说，上网，和其他学生年代的男生没什么两样。他很瘦小，应该没记错吧？我之所以记得这个，是因为那时候他经常被班上别的男生欺负，但我很少看到他生气，或者跟对方打起来，也许是因为打不过吧。虽然那时候他很开朗，但我印象中他总是一个人站在一边。哎，我那时候我班上个子最高的，我总是叫他星宝，但是我很少帮他什么。大概每个像他那样的人，青春期都会被欺凌吧。”

“那时候我刚毕业，和我最好的姐妹进了同一个厂，我是在那里认识他的。说起他，有挺多有意思的事。我不是比他先进厂嘛，他跟我一个部门，就跟着我们咯。别人都叫我们小杨，小倩，他却认认真真地叫我老师。其实我能教他什么呀，那些活儿他一看就会了。他似乎对每个人都很热忱，不管是十几岁的，还是五六十岁，他都会上去跟人说说话，别人倒也不觉得烦。后来没过多久，他就去别的地方了。我们加了QQ，就是以前的一个联络工具啦，但是我们也没怎么说过话。有一年我结婚了，他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很激动地找到了我，跟我说了好多祝福的话。其实我有点惊讶，我觉得大家早就互相忘记了。他真是个爱说话的人啊。那次我没怎么回应他，听得出来他有点失落，不过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子。能记得一点儿就很难得了，关于他，我记得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我记得他，应该说他是我很好的朋友。不过我不叫他李倦容，我叫他沈淡。我总觉得沈淡这个名字更适合他，李倦容这个名字太悲伤了，他不是那样子的人。我们是在成都认识的，因为一个共同的朋友。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成了很好的朋友，有说不完的话一样，并且我们都知道彼此能真的理解那些话。后来我邀请他去听我的音乐会，我们又一起去了很多地方玩，慢慢地，就把对方当做知音了。他写诗我是知道的，我还记得他给我写了很多诗，不过我没有保存，现在也找不到了。不能说不可惜吧……另外，还有件事我不知道方不方便说，我知道那时候他喜欢过我，虽然他没有亲口跟我说过，但我都知道，我甚至还知道她去问了好几个朋友，要不要跟我说呢？要不要告诉我，他喜欢我呢？别人和他说不要说出来，于是他就没有说出来过。其实没有说出来也挺好的，因为我和他之间不可能，即便他没有想那么多，但我想他还是会觉得难过吧。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算不上遗憾难堪，只是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那个人在河边坐了很久。最开始我忙着做事，没怎么在意他，后来下了点雨，他还坐在那儿，我就有点担心他。我走过去，问他要不要抽烟，他摇了摇头，说，我不抽烟，谢谢。我就自己点了一根，他闻着烟味难受，但也没有说什么。我问他，我看你在这里坐了好久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他若有所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笑了，说，兄弟你想多了，哈哈，我只是觉得这条河水很好看，让我想起小时候家乡的那条河。你看岸边那些倒映在水面的植物，多好看啊，绿绿的，下着小雨，水面就有了无数个小小的点，像是在心里挠痒痒一样，这种感觉很美，也很难讲明白。他说了好一通话，我记不大清了。我看他的确没什么事，就回来了。后面他去了哪儿我就不知道了。他是什么人？他去了哪呢？”

“我喜欢过他，他也喜欢我，但是我们没有在一起过。很奇怪吧，有时候世上的事真的很奇怪。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多人都喜欢他啊，也很多人知道他，可他总是看着我一言不发，然后叹口气，说，并没有什么人喜欢他。我有时候觉得他有点顾影自怜，只是有时候啦，我当然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他热爱着自己的生命，也热爱着他人，热爱着世上大部分事物。我们给对方写了很多东西，日以继夜，无比动情，但到头来那些东西好像什么也不是。过了这么久往回看，再美好的事也变得平淡无味了。你现在让我回忆他，他也不再是从前那个让我心动的人了。他的诗，他做的那些事，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生活，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任何让人觉得心动与奇妙的地方。说实话，如果不是你问起来，我已忘了这个人了。他死了吗？你们也不知道？不管怎么说，我觉得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一个人是死是活，旁人不应该过多追问，不是吗？”

尽管人类如此孤独

可最终他还是会在别人的生命中留下痕迹

那天看完电影，我这样想着

在以后，我们会怎样被回忆呢

音乐：林生祥

图源：《横道世之介》

诗文：李倦容

2020年6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