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手稿里,往往隐藏着许多创作背后乃至生命深处的秘密。然而,随着电脑的普及,越来越多的作家放弃了用纸笔写作。冯骥才先生感慨,他可能属于拥有手稿的最后一代作家。每一部作品,他都要改上个六七遍,手稿摞起来,比出版的书要厚了不知多少。与很多作家不同的是,他还是个画家,于是,在文字手稿之外,他的书房里还多了一批自绘插图的草稿。这些手稿和画稿的故事,被他写进了散文集《书房一世界》中,在此分享给您。
桌上放一台电脑,便告别了伏案疾书,从此也没有了书写的快乐。而后,书房还少了一样珍贵的文献——手稿。我在波良纳托尔斯泰故居看过一页托翁的手稿。据说他的手稿常常要由妻子索菲亚帮助誊抄,因为他的手稿很乱,字迹潦草,只有索菲亚能够辨认,有时连他自己也认不出来。从他这页手稿上看,他的字迹不仅难认,而且过于密密麻麻,再加上一遍遍删改和添加,全挤在一起。但这手稿却叫我们认识到这位伟大而严肃的作家思维的缜密与执着。还有一次,去到巴黎的郊区访问巴尔扎克的故居博物馆,卞卡尼欧馆长请我到地下室去看作家的手稿。他给我看的是巴尔扎克的名作《高利贷者》。巴尔扎克喜欢用一种大稿纸。中间写字的地方不多,四边是很宽裕的白纸,有点像上世纪人文社那种500字的大稿纸。这种稿纸便于改稿。据说巴尔扎克改稿没完没了,往往一直改到上机印刷的前一刻。这《高利贷者》的手稿果然如此。稿纸四边全是修改的笔迹,最初写在中间的那些字,到后来差不多全叫他改掉了。馆长告诉我,他们的研究人员发现,这稿子巴尔扎克总共改了25遍。由此叫我对他肃然起敬。一个对自己的稿子不依不饶的人,一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人,一个对生活刨根问底的人,才会是一位真正的作家。我现在虽然学会在iPad上“指写”,但改稿还是在纸上。命中注定我是属于最后拥有手稿的一代。几十年里,我一直没有决心,拿出一个月的时间,彻底整理一下自己海量的手稿。只有在各种文稿、材料和书信乱作一团时,才动手把稿子摘出来捆成捆儿,标明大致的时间,堆在一边。我从来不会扔掉手稿。可是,我不少手稿并不在自己手中。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报刊杂志和出版社不一定把手稿退还给作者,自己也常常忘了去要。还有,那时没有复印机,作家给出版社的稿件,都要通过邮局寄送,这种寄送的方式危险性很大。原稿只有一件,寄失就如同丧命。奥斯特洛夫斯基曾经一部手稿不就在邮寄时丢失了吗?幸好我没有寄失过,只有两次书稿出版后,出版社将原稿寄回时丢了。比如中篇《感谢生活》。我珍视手稿和各种重要的文献资料,不会丢掉,却没时间整理,它们像一个城市的居民那样,拥挤在我的城市——书房内外与各个角落。但书房是最不怕乱的地方。书房之美包括它的随意与缭乱。
作家自绘插图完全出于兴趣。屠格涅夫、萨克雷、马雅可夫斯基等全做过。鲁迅先生还为自己的小说《呐喊》画过封面呢。我是画画出身,转入写作后,偶为自己的小说作插图,这也许是被压抑的画欲一种小小的自我表现。最初是在1981年访英归来的那本散文《雾里看伦敦》中。后来为小说《神鞭》《三寸金莲》《阴阳八卦》等都画过一些插图。一次,在《今晚报》连载《海外趣谈》,凡七十篇,并使用漫画笔法,每篇画一图。那时报纸还是铅字排版,插画需要拍照制版。插图拿到印刷厂后,排字工人喜欢,用后全都分了,我听了一笑。人家喜欢你的画,自然是好事。我的插图大都是用写字的钢笔顺手画的。只有《神鞭》中的《康熙老纸画神鞭》和《雪夜来客》中的《送别》是特意画的水墨。我写小说时,习惯把脑袋里的人物随心所欲地画在稿纸或草稿本上。后来我在俄罗斯参观作家们的博物馆,发现普希金和莱蒙托夫也经常这么做。普希金有点自恋,不停地画自己的侧面像。由于我有这个习惯,我的草稿本中,便总有一些人物形象从一堆堆文字中探头露脸儿。那是我想象中小说人物的模样。我最完整的自绘插图本除去《海外趣谈》,再有便是人文社出版的《俗世奇人》(足本),也是每篇一图,凡三十六图,多为人物绣像,算得上是绣像本呢。这是用日本的秀丽笔画的白描写意,将来要有一个彩墨绣像本会更好。
冯骥才先生手绘的《俗世奇人》插图草稿
《书房一世界》
作者:冯骥才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年:2020-01
装帧:精装
ISBN:9787521207873
本书为冯骥才先生2020年开年推出的全新散文集,辑录77篇精妙短文,皆以作者书房中的一物一景起兴,娓娓道来,串联起作者人生的细节,引申出不能忘却的纪念,或是人生中必须永远留住的收获,意境深邃而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