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骈文选(第四辑〈上〉)

一、张青云

张青云,字寒枫,上海人。

《蜀游集》序

盖闻川原西亘,邑号蜀都;山水东襟,地称天府。斯地也,抱崤函而窥陇陕,险凿五丁;毗沅澧而带荆襄,雄驱六甲。南通六诏,以滇黔为藩篱;西拒三秦,藉褒斜为重阻。剑阁峥嵘,辟蚕丛之栈道;峨眉崱屴,矗邛僰之仙山。玉垒巑岏,蟠郭外以堆青;锦江淡沲,流郡中而萦碧。幽阒青城,著洞天于剑外;高寒贡嘎,横雪岭于云端。若顺流而下,江水又东,巴峡千重,路通猿鸟;岷涛万里,气合鱼龙。山缭白盐赤甲,锁钥夔巫;峡开滴翠黄牛,括囊湘鄂。高唐观疑雨疑云,遘逢神女;昭君溪飘烟飘雾,生长明妃。厥惟益州,洵遐陬之灵壤,禹域之奥区也。矧间气所钟,化为韵语;灵芬所发,酿就文章。天开壮丽,骚人吐凤之乡;地积悲凉,词客拜鹃之地。
溯自李唐伊始,赵宋以还,驿路宏开,宗风大启。间关入蜀,朅来游寓高流;辗转莅川,洊至谪迁巨擘。藻咏遍题,林泉以此而增重;鸿名四达,志乘因之而耿光。少陵卜筑,赋秋风茅屋之歌;梦得谪居,发春日竹枝之咏。瞿塘峡口,白香山秀句采风;筹笔驿边,玉溪生雄辞弔古。陆放翁飘蓬梁益,稿署《剑南》;王新城跋涉岷峨,集名《蜀道》。上述诸公,羁泊犍牂而访胜,淹留巴蜀以寻诗,本海涵地负之才,为鳌掷鲸呿之制,得助江山,格弥沉郁;乞灵风物,境遂高浑。既熠耀于千秋,堪牢笼乎百世。
洎乎当代,舟车便利,毂轮藉钢轨以通,羊肠失险;银翼仗铁鸢而达,鸟道不惊。过秦无待三朝,入蜀只须一晌。于是锦里嬉春,弥富八方游士;渝州消夏,寖多四海旅人。吾友陈君渺之诗人,盖亦其一焉。君潮汕英髦,才华赡敏;古瀛杰士,学识闳通。岁逢癸巳,有事川西,希踪工部,作裹粮之壮游;拟迹龟堂,为襆被之行役。周览山川,既寻幽而陟远;遍搜云物,复揽秀而抉奇,尝源溯岷江,清流照影;磴攀玉垒,云气荡胸。穀旦则穿云破雾,朝发嘉州;纁黄则沐月披霞,暮投灌县。郫筒共醉,喜分北海之樽;孔席独眠,欣借陈蕃之榻。访武侯之祠宇,老柏森森;谒诗圣之草堂,枯柟赫赫。万里桥边,擘涛笺而题句;三峨顶上,著谢屐以赋诗。至若魂销众壑,闻杜宇之啼烟;目乱群峰,诧哀猿之啸月。山鬼披萝而带荔,江豚吹浪而掀波。托望帝之春心,鹃花凝血;含文君之秋怨,邛竹生斑。亦可喜可愕,堪怖堪惊之殊俗耳。
陈君储花笔于行装,逢辰琢句;发渊思于途次,即景谋篇。时纪浃旬,稿裒一卷,颜曰《蜀游集》。集内诸作镌镵造化,润色山川,历绘山程水驿,藻掞千珠;不遗马足车尘,笔辉五色。外溢精光,含岭南雄直之气;内通真宰,取西蜀清苍之神。逸响存骀荡之中,希声洞耳;瑶情寄纤秾之外,芳气悦魂。瓣香独漉,树骨坚凝而有质;胎息翁山,吐辞瑰玮而多芒。分井络之俊彩,气益沉雄;挹岷嶓之芳馨,味增绵远。已恢廓乎心胸,不落恒蹊;况增灵于手眼,遂开新畛。自来蜀地雄奇,能昌诗道;巴山幽秀,堪瀹文心。谓予不信,于君有徵!顷者陈君此集将付剞劂,浼序于余,窃惟与君夙订石交,通肸蚃于涨海;早联霞契,结苔岑于申江。忝为蜀人,敢不敬诺。遂铺陈风土,不避槎枒;胪举人文,忘其饤饾。历历灯前,幻故山之乔木;斑斑笔底,生旧馆之兰荪。月旦虽持谨饬,敢曰知津;鉴衡尚欠精微,难言中的。佛头著粪而贻讥,毋观拙序;蚕尾增华而夺帜,请诵君诗!
评:笔下格高,远谢鸡乌之列,闻彼叙家风,厕簪组之流,乃成绩学绮才。

二、早川太基
早川太基,号蓉堂,日本人。

與某公子書

四月廿三日。基頓首。某君足下:琪樹臨風,瀟灑洗詩人之耳;瓊葩迎月,玲瓏迷雅客之魂。南風解慍之靈功,深曉千秋亦爾;北里悅神之女樂,誰知徹夜獨醒。是故黃帝華胥曾赴,永憶餘歡;夏王禁臠已嘗,難忘滋味。數痕皓齒,猶餘秘苑仙桃;一閃霜刀,何惜御衣香袖。龍撥鳳槽,恍聽後庭花曲;玉霜珠露,夢采東籬菊英。嗚呼噫嘻,某君足下:天上聖麟,謝客兒重降盛世;殿前青柳,張思曼方值華年。某州望族,積善餘慶,天府舊家,生兒有美。白塔山峰,
一噴紫霧以為瑞;文星河水,千滌錦腸而愈聰。瓌姿瑋態,綽約潔清,貝齒丹脣,雍容閒雅。何況蟾宮移趾,蜀士盡驚,雁塔刻名,都門如沸。拭繁珠而試湯餅,豐頰含光;登高閣以眺雨峰,秀眉凝翠。細腰約素,炯眼橫波,蠟梅影映輕衣,石葉香籠小袖。前緣縷縷未終,即是三星在天之夕;中臆搖搖無定,恰逢七月流火之辰。洛城開宴,易醉綠醅,柳驛對床,俱披丹志。繡帳遙窺周小史,難免有情;畫欄近接韓子高,奚能不恨。始因似舊愛之容而增孤悶,後乃由新人之誼以抱相思。卿之非彼,媚嫵更多,彼則類卿,溫柔又潤。中流蘭楫擊波,越人清唱;半夜星河泛彩,燕地綺懷。箜篌急奏,忽聞崑玉一摧而融冷光;蝴蝶斜飛,久待海棠齊發以招韶景。今年春老,花雨泠泠,昨夕更闌,戶窗寂寂。偶因清醉,敘四載之摯情;更託微波,托終生之幽願。僕寒門如洗,空壁皆書,陋體自嘲,明窗掩鏡。雖然左記室之紫毫,可賦三都;賈大夫之寶箭,足擒群雉。惺惺相惜,互拜雞壇,脈脈有香,永脩蘭譜。猗嗟孌兮,柔手如荑洵美;不可轉也,誠心匪石而堅。鄭花自馥,期先南江之士而題詩;唐棣非遙,願尋西屋之窗以剪燭。若能把臂塵寰,可挾太山以超北海;更得聯肩險路,甘投烈火而赴玄淵。二子同舟,指青天以發誓;雙鸞比翼,喻白日而定情。若乃電光朝露,亦已焉哉,潘鬢沈腰,何嗟及矣。年少紅顏,每逢香雪同凋;歲寒鶴髪,將與斜陽相促。鵲橋衝霧,碧空靈匹今安在;鳳翼生煙,焦尾奇材竟奈何。今即蜀桐張以七條絃,琴心奉表;秦鏡亡之三月火,芳意難知。臨池猶豫,氣結肺肝,搔首踟躕,汗霑肩背。鵠鳥斯立,暗含説懌之情;木瓜已投,切望瓊琚之好。源基頓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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