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陪护/安之

清明刚过,正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春日景象,到处是照眼明的鲜亮色彩,各色花儿竞相开放,花香铺天盖地。然而这乐景在我家却更显其悲切,爷爷的病情日渐沉重,似乎大限将至。父辈们均已过花甲之年,力不从心,只好安排我们这些孙辈夜晚陪护。

又是我陪护的日子,我按时来到叔叔家。爷爷不堪病痛折磨,吃过安眠药依然睡不安稳,断断续续的呻吟搅得我心神不安。索性起来坐在床边,借着窗外昏暗的灯光细细打量,努力地回忆那个不甚康健却有着顽强生命力的形象。这个养育了我父亲的老人此刻孱弱得如同枝头即将凋零的枯叶,在秋风中瑟缩着,摇摇欲坠。只有偶尔流露的熟悉的表情和动作告诉我,这就是那个不苟言笑甚至有些冷漠的老人。

离别的日子近在咫尺,长辈们已开始准备后事之需,叔叔们已买好木料,准备请人做成棺材,原先父亲买的那副已陪他长眠于地下,仿古的送老衣多年前就已备下。

人到中年,生离死别的场面见识了很多次,每次都令我想起早逝的父亲。熟悉的悲伤一再被提醒,疼痛一遍遍被温习。我开始对死亡对离别感到畏惧和忧伤,深夜难眠常思及此事,不知那冥冥之境是何等的恐怖,想我等凡夫俗子虽非大善,也算天性纯良,大概不必去那油烹火煎之地吧。想那鬼差无常是否真能“暂放他还阳片刻”,许人再回头看一眼这尘世的美,带一缕凡间的暖,留一丝今生的记忆……

面对死亡,我痛彻心扉也束手无策,想帮爷爷按摩一下兴许能减缓他的痛苦,然而指尖传来的触感却令我心惊肉跳。那是真正的皮包骨头啊!连一点稍有弹性的肌肉都没有,我的眼泪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想那造化弄人竟如此残忍,取人性命却先要人过筛子,那筛子不知是有多细多密,能把支撑生命的精气神一点一点过滤掉;夺人魂魄又像战斗的士兵呐喊着、叫嚣着、吹着号角占领对方的营地,擒获他们的领袖,令其颜面无存。突然想起父亲,那样强悍的精神、健康的体魄,死后却每每被人忆及重病时的孱弱、无助,还有对死亡的恐惧。我不喜欢这样没有尊严的死法。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得神助,像年老的象一样预知死亡的信息,然后离开人群,离开那些无用的同情和眼泪。既然这件事逃不开,躲不掉,且与他人无关,我选择独自面对,体面地离开。

爷爷已经意识模糊,不再呼唤家人扶他起来或是躺下,没有牙齿的嘴里不断发出含混不清的呼喊;双手不停地在空中挥舞,细看却是他平日里锻炼的动作。这个与病魔争斗半生,并屡屡获胜的老人,此刻仍不愿服输,仍然在做着最顽强的抵抗。从我记事起,爷爷奶奶便是老人,那时觉得他们会以老人的形象永远存在,像画在墙上的树叶,看似单薄瘦弱,却摇而不堕,枯而不凋,顽强地挺立在天地间。只是,再顽强的生命也难逃寒冬霜雪的肃杀,任何人都难逃循环往复的自然之道。在我们看不见的维度里,那专事拘人魂灵的黑白无常也许早已在他病床前徘徊多时。

清明,真是一个叫人矛盾、纠结的日子,有时竟不知到底该悲死还是该庆生。在这生命勃发的初始季节,人们却集体回头望向萧条肃杀的寒冬,哀悼那些消逝在严寒中的生命,向死而悟生。也许这正符合国人凡事不走极端,中规中矩的性格,符合内敛自省的中庸之道。所谓“物过盛而当杀”,自然的盛衰轮回警示我们当盛时要懂收敛,如此或可逃过冥冥中那只随时准备猎杀的手。

于是人们开始回忆他的人生,回忆与他的种种交集,就连那次未遂的“出轨事件”,奶奶也是笑着说的,仿佛那些伤害也褪去了冰冷的寒意,蒙上了一层暖色的纱帘。从小到大,我与他的交集并不多,只是一些零落的记忆碎片,不能完整地再现他以及我们整个家族的起起落落。我知道他曾事业有成,但最为惊叹的却是他瘦弱的身体里那颗勇敢坚忍的心以及顽强的生命力。他一生遭遇的磨难数都数不清,前半生经历的战争、匪患以及贫困等磨难自不必说,事业上的种种困境也不必说,单是老年丧子,再被亲手抚养长大的幼弟背叛、伤害便是难以承受的生命之痛。可他从来不说“痛”,他只是说:“儿子虽然去了,还有孝顺的儿媳,懂事的孙子孙女,他给我们留下了一家人。”

夜深了,天地间一片阒寂,偶尔有满载乘客的火车呼啸而去,我坐在椅子上,仿佛看见爷爷离去的背影,渐行渐远……

作 者 简 介

安之,本名王秀葵,女,河南安阳人,喜欢写作,曾有散文、诗词作品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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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老屋/刘国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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