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秀琴丨淮河畔上话河豚

在淮河畔上,遇一钓鱼者,看衣着气质,像个退休的老干部。随意闲话,我问他是土生土长的淮河人吗?他摇摇头,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根悬在水面的鱼杆。

“能钓到吗?”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那您的鱼钩也是直的吗?”

他说弯钩也钓不到鱼了,别说直钩。

“那您坐这里干吗?”

“看风景啊。”

“您是哪里人?”

“扬中。”

我以为听错了,又补充一句:“是镇江的那个扬中吗?”

“对呀,是扬中。”

怎么这么巧,竟然在淮河边碰到扬中人,自从写了那篇关于河豚的文章,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后,我对扬中人有一种特别的认识,那地方的人很厉害也齐心,有点老虎屁股摸不得。怎么在这里又碰到一个扬中人呢?是巧遇还是缘分?连日来,河豚对我的搅扰让我有点不定安宁,于是,不禁脱口说:“扬中人喜欢吃河豚。”

“不是扬中人喜欢吃,沿长江中下游的人都喜欢吃。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

这人不简单,他顺口念出诗人梅尧臣的诗。我不敢轻看他,很尊重地说:“河豚剧毒,为什么人们都要吃这个小怪物?难道真的都不怕死吗?”

“东坡先生不是说‘值那一死’,这句话应该不是妄言。世界上任何一种东西,如果能让人拼上性命去追求,那肯定只有吃了河豚的人才能体会到。就像人对某一种信仰一样,不信者,不知其中奥秘。扬中人和河豚有着不解之缘。”

“应该是不解之谜。您钓过河豚吗?”他抬起头望着我说:“河豚是不用钓的,我小的时候,到处都可以看到河豚,尤其是到了三月河豚游到长江产卵的时候,正是人们捕捞的好机会,这时候的河豚肉最鲜。其实,每一种动物都有它的短处,河豚浑身是毒,但它最怕牛粪,小时候,常常把一根草绳在牛粪里拉一下,然后,再把草绳放到河里,河豚只要一碰撞草绳,马上鼓成一个圆球,我们一伸手就抓到了,几个孩子在一起把河豚当足球,踢来踢去很好玩啊,我们都不敢吃,河豚有毒,那时候,就是村里人请客,假如上了河豚这道菜,你要是愿意吃,必须在桌上放一分钱,证明是自己花钱卖了河豚吃,即使是中毒死了,也和主人没有关系。这是一条不成文的民间规矩。”

“吃河豚有吃死的吗?”

“以前有,因为那时候有野生河豚,吃死的人也多。那年头,也没有好的抢救办法,吃河豚中毒了,就喝大粪汤。”

“我一直不明白,人们明知道河豚有毒,为什么还要吃它?还要拼死去吃,值得冒着性命去吃吗?真的是那么好吃吗?”

“不是河豚有多么好吃,而且吃了河豚会产生一种自幻,听我奶奶讲过,她说那种自幻的感觉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美味。所以,人们吃了一次河豚还想吃,而且连死都不怕,可想而知,那种自幻的诱惑力是多么大。”老人的话不仅又让我想起苏东坡留下的那句名言:“值那一死。” 终于弄明白了人们为什么要冒死吃河豚的原因,当然,这个原因,是不会有人告诉我的。

我又问老人,在一本《美在扬中》的书中看到一篇文章“请来中国河豚岛”,有这样一段话:“值得一提的是,扬中厨师对河豚进行无毒化处理,使河豚所有的部位,包括河豚肝、河豚子都能食用,素有‘河豚不毒扬中人’之说。”

老人听了我的话哈哈大笑起来:“你呀,太不了解扬中人了,扬中人那种小岛情结天下任何地方的人是比不了的。他们不会告诉你河豚为什么有毒的秘密,也不会告诉你在什么情况下河豚没有毒。其实,道理非常简单,只是没有人去说穿,假如河豚和鱼一样了,那谁还花大价钱去吃啊?什么无毒化处理,这只是欺哄外地人,厨师杀河豚,只要把握住河豚的重量就行了,七两以下的都能吃,七两以上的绝对不能吃,就是养殖河豚也是这样。只要掌握了这个标准,那就不会把有毒的河豚端上桌。”

“为什么七两以上的就有毒了?”我打破砂锅问到底,老人有点怀疑我的身份了,问我是从事什么工作的,我说喜欢胡写乱画,闲暇时候也喜欢到处走走。他说过去也在宣传部门工作,几十年,说真话的时候少,吹大话的时候多,现在老了,退下来了,才落得个自由身。

“七两以上河豚性腺开始发育了,你知道吗?河豚最有毒的器官是性腺。”

“那就是说,有了性腺的河豚才是有毒的河豚。”

“对呀,河豚产生毒素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后代。”

老者的话说的很平静,但我听了心里却非常难过,扬中岛孕育了河豚也扼杀了河豚,河豚被戴上“水族至尊”的桂冠被掏心挖眼下油锅。我终于明白河豚为什么是剧毒动物,在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里,每种动物都有保护自己的方法,但河豚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后代而让自己的血液,性腺,肝脏、眼睛等器官都充满毒素,它产卵之时,恰恰正是它的受难之日,尽管浑身剧毒,仍然逃不脱必死的厄运。食河豚而百无味,它已经成为扬中人代代相传的一种美宴至宝,尤其是几年来,有了这个河豚节,无数食客纷沓而至,都来举箸大嚼。都想尝尝这百鱼之鲜,体验一下拼死吃河豚的滋味,但谁也不去穿帮戳底。

每年河豚节,最重要的一项活动就是放生小河豚,扬中人也承认自己吃河豚,但已经在努力保护长江的生态环境了。

“哈哈哈……”老者又是一声大笑,你没有问问他们放生了几万条甚至几十万条,但究竟有几条能活下来,有人调查过吗?养殖河豚生长的水温和长江水温是不同的,小河豚根本不能适应,第二,小河豚到了长江,多数都喂了大鱼大虾,真正能活下来的,没有几条,你想想,每年都放生几十万条,长江应该有河豚吧,但现在却很难捕捞到一条野生河豚,这种放生无非是一种作秀,中央电视台都来拍了节目,河豚节的规模也越来越大,那么,河豚的气数也越来越短。

老人的话让我陷入久久的沉思……河豚啊河豚,就算你浑身都是毒,也难逃绝灭的厄运,下油锅被蒸煮煎炸,这是你命定的轨迹。

作 者 简 介

郝秀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词协会理事,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自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出版散文集《六合琴声》《漂泊羊城》《等你,在最初的地方》,中短篇小说《参商情缘》长篇小说《血之梦》《 雪伦花》《浮云若梦》。2012年10月,内蒙古大学新闻传播学院中青年文学研究班毕业后,直接漂泊到北京,历经艰难创办了北京文悦时光文化传媒公司,出任总经理、图书总策划、主编等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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