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同书丨与父同眠
也许是家里独子的缘故,父亲从小到大一直把我当成他自己的掌上明珠,直到我小学毕业,他仍然不放心我一个人睡觉。记忆中父亲总是先把被窝暖热,然后掀开被角,让我赤条条钻进被窝。父亲的胸怀温暖而柔软,汗渣和烟草的混合气息甚至让我陶醉,用不了多久,我就进入了梦乡。
记得我上初中离家的那天晚上,父亲天傍黑赶到了学校,他背着一床被子,风尘仆仆找到了我的寝室,我当时正趴着床上看书,父亲把带来的被子铺在床上,弯下腰用手摁了摁,说,天冷了,褥子薄,铺上这床被子,就好多了。临来的时候,父亲已经把这些细节讲了很多遍,他还是不放心,步行几十里土路摸黑赶来了。那天晚上,父亲一直看着我睡下。临走,他不时嘱咐我睡觉要注意的事项,比如睡着前要把胳膊和腿放在被子里面,夜里翻身,不要把被子滚到地下……如果不是同寝室的室友笑话我们,父亲怕要守着我一直到天亮。
初中毕业,我到县城读高中,后来一直到参军,转业,参加工作,娶妻生子,离家的日子和距离也越来越远,父亲见我的机会和时间渺如星晨,父子之间好像再也没有了那种咫尺之间的亲近感了。
电话里,父亲总是用一种坦然稳重的口气跟我说话,那种语气是我记忆中不曾有过的,似乎带着更多的平静和无奈。那时候我对父亲的理解和认知简直像一张白纸,我总是在电话里把父亲许多安慰我的话语当成老人特有的絮叨,实际上父亲那时候已经病魔缠身,为了不影响我的工作和生活,他让母亲一直瞒着我。他在电话里一遍又一遍的嘱咐我干好工作,不要担心他,他的身体和生活好着呢。谁知道放下电话,他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有时候他一个人柱着拐杖走到村头,默默的看着远方,后来就蹲在地上,像一块坚硬的石头,直到太阳落山,他才在母亲一遍又一遍的催促下,慢慢的走回村里。
最后父亲已经病入膏盲,再也无力走出村庄放眼我的归来,才允许母亲打电话告诉他的病情。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我竟然不相信父亲已经病倒,他伟岸的身躯像一座山峰屹立在我的记忆中,我不信父亲能一下子倒下。等我忙完工作回到村庄,父亲已经下不来床了。
我跪在父亲床前,泣不成声。所有的悲愤和懊恼像山一样涌向我的心间。我无法原谅自己的不孝和无情。
那天晚上,我把妻儿抛在厢房,执意睡在父亲身边。
父亲忍着剧痛一定坐起来跟我说话,我只好在他身后放了一床被子,他倚着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苍白瘦削的脸颊挂着一抹兴奋的潮红。那天晚上父亲跟我唠了很多话题,包括我小时候在被窝里尿了他一怀的事情,后来父亲催促我去厢房睡觉,父亲说,你累了一天,歇去吧。他让我把他床上的一张被子抱走,说厢房里空落,下半夜冷。我说,不啦,我就挨着你睡。他连忙摆手,媳妇等着你呢,俺娃听话,去吧。爸,小时候你搂着我,今晚就让我搂你一回吧。
窗外一片漆黑,风不时打着口哨从房前抹过,我像小时候一样脱了个精光,赤条条钻进父亲的被窝。父亲的身体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结实和柔软,粗糙的皮肤和肋骨已经没有了弹性。我紧紧的抱着父亲,无语凝噎。
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竟是我跟父亲的最后一次近距离接触,回到单位没几天,父亲就去世了,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我正在出差的路上,坐车回去,最快也要到凌晨,站在异乡陌生的土地上,面对家乡的方向,我长跪不起,泪水横流,我知道,今生今世再也无法弥补对父亲的亏欠之情了。
作 者 简 介
李同书,山东省菏泽市曹县大集镇姚万楼村同福超市店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在全国各地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