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咏嵩诗选注——李白卷
李白（701——762），字太白，号青莲居士。是屈原之后最具个性特色、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有“诗仙”之美誉，与杜甫并称“李杜”。其诗以抒情为主，表现出蔑视权贵的傲岸精神，对人民疾苦表示同情，又善于描绘自然景色，表达对祖国山河的热爱。诗风雄奇豪放，想象丰富，语言流转自然，音律和谐多变，善于从民间文艺和神话传说中吸取营养和素材，构成其特有的瑰玮绚烂的色彩，达到盛唐诗歌艺术的巅峰。存世诗文千余篇，有《李太白集》三十卷。
李白的好友岑勋（即《将进酒》中的“岑夫子”）归隐于陆浑县鸣皋山（今嵩县九皋山），他的一位名叫清的从翁（丈人之堂兄弟）归隐于伊阳县五崖山（位于今嵩县德亭镇元湾），所以李白对嵩县也情有独衷，以“鸣皋”为题写了多首送别亲友，歌咏嵩县风光和隐逸生活的诗歌。
送岑征君归鸣皋山（1）
岑公相门子（2），雅望归安石（3）。
奕世皆夔龙（4），中台竟三拆（5）。
至人达机兆（6），高揖九州伯（7）。
奈何天地间（8），而作隐沦客（9）。
贵道能全真（10），潜辉卧幽邻（11）。
探元入窅默（12），观化游无垠（13）。
光武有天下，严陵（14）为故人。
虽登洛阳殿，不屈巢由身。
余亦谢明主，今称偃蹇（15）臣。
登高览万古，思与广成（16）邻。
蹈海（17）宁（18）受赏，还山非问津（19）。
西来一摇扇，共拂元规尘（20）。
注解：
1.《送岑征君归鸣皋山》见于《全唐诗》第176卷第36首。岑征君，即岑勋，南阳人，颜真卿《多宝塔感应碑》的撰文者。为唐朝诗人李白的好友，生平不详，多次出现在李白的诗作当中，与著名的隐士元丹丘也素有往来，后来隐居鸣皋山。征君为隐居不应朝廷征聘的人。李白曾在诗作《送岑征君归鸣皋山》《酬岑勋见寻就元丹丘对酒相待以诗见招》《将进酒》中提及他，《将进酒》中的“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中的“岑夫子”即岑勋。鸣皋山，《新唐书》：“陆浑，畿。有鸣皋山”，即今河南嵩县九皋山。
2.相门子：岑勋的太祖父岑文本是唐朝宰相、文学家。
3.安石：东晋谢安，字安石，东晋杰出的政治家、名士。李白称赞岑勋有着东晋政治家谢安一样清高的名望。
4.奕世：累世。夔（kuí）龙：相传舜有二臣名夔、龙，夔为乐官，龙为谏官。《书·舜典》：“伯拜稽首，让于夔龙。”孔传：“夔龙，二臣名。”后用以喻指辅弼。
5.中台：《晋书·天文志》：“三台六星，两两而居……在人曰三公，在天曰三台。”拆：通“坼”（chè），分开，裂开。《晋书·张华传》载：晋栋梁臣张华任司空时，中台星坼，其子张韪劝其告退，不听，后被赵王司马伦所杀，世人惋惜。后以“星坼中台”指要臣名人陨落离世。此句意指岑门中台（三公）级别的就有三人。
6.至人：称指道家超凡脱俗﹐达到无我境界的人。此处此岑勋。达机兆：看透尘世。
7.高揖：双手抱拳高举过头作揖，古代作为辞别时的礼节。九州伯：即九州长，九州的长官。晋皇甫谧《高士传上》：“尧又召（许由）为九州长，由不欲闻之，洗耳于颍水滨。”此句言岑勋不愿为官。
8.奈何：如何。天地间：天地之间。意指岑勋家世既显赫、才德又出众，得天地之厚，却不贪富贵、不恋荣华，甘愿做隐居山林的高士。
9.隐沦客：指隐居山林的高士。
10.全真：保全天性。
11.潜辉：藏辉。邻：全诗校：“一作鳞。”
12.元：同“玄”。窅默（yǎo mò）：深奥精微。
13.无垠：无形状之貌。
14.严陵：严光（公元前39-公元41年），本姓庄，后人避汉明帝刘庄讳改其姓，一名遵，字子陵，余姚人。少有高名，与刘秀同游学。东汉建武元年（公元25年），刘秀即位为光武帝，严光乃隐名换姓，隐居浙江杭州桐庐富春江畔，每日垂钓。刘秀思贤念旧，令绘形貌寻访。齐的地方报称有一男子披着羊裘在泽中垂钓，帝疑是严光，即遣使备车，三聘而始至京都洛阳。时故人侯霸任司徒，遣使问候，光口授使者：“怀仁辅义天下悦，阿谀顺旨要领绝。”刘秀至馆所看望，光卧着不起。帝抚光腹说，咄咄子陵，为何不肯相助？不应，良久乃张目熟视，答：士故有志，何至相迫乎？刘秀上车叹息而去。后复请他入宫论道旧故，因共偃卧。相传严光以足加帝腹上，次日太史官奏“客星犯御座甚急”，帝笑着说，这是我与故人子陵共卧耳。授谏议大夫，不从，归隐富春山（今桐庐县境内）耕读垂钓。建武十七年（41）复特征，仍不就。后归故里，80岁卒于家。严光以“高风亮节”名闻后世，北宋范仲淹《严先生祠堂记》云：“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15.偃蹇：犹安卧。宋司马光 《辞知制诰第六状》：“岂偃蹇山林，不求闻达之人邪！”
16.广成：即广成子。广成子，黄帝时期汝州市西南人，住临汝镇崆峒山上。为道家创始人，位居道教“十二金仙”之首。陆浑鸣皋山与广成子隐居的崆峒山相邻，因此李白这里说“思与广成邻”。
17.蹈海：用鲁仲连典故。战国时期，秦昭王有称帝的野心，派秦国军队攻打赵国，齐国人鲁仲连以利害劝说赵魏两国大臣，阻止秦昭王称帝，并表示如果秦昭王称帝，他就跳海而死。秦军败退后，赵国的平原君拿出千金酬谢他，他拒不接受 。李白有古风赞鲁仲连：“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却秦振英声，后世仰末照。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
18.宁：岂。
19.问津：典故出自《论语》。长沮、桀溺一起耕田，孔子路过，让子路问路。长沮说：“驾车人是谁？”子路说：“是孔丘。”“是鲁国孔丘吗？”“是。“他天生就应该知道渡口在那里。”子路再问桀溺。桀溺说：“你是谁？”“我是仲由。”“是鲁国孔丘的学生吗？”“是。”“天下到处局势混乱，谁和你们去改变？你与其跟随政见不同的人（指孔子），还不如跟随避世的隐士呢（指自己）。”他边说边不停地播种。子路回来告诉孔子，孔子失望地说：“人不能和鸟兽同群，我不同人打交道而同谁打交道？天下太平，我就用不着提倡改革了。”
20.元规尘：晋庾亮字元规。《晋书·王导传》：“时亮虽居外镇，而执朝廷之权，既据上流，拥强兵，趣向者多归之。导内不能平，常遇西风尘起，举扇自蔽，徐曰：‘元规尘污人。”’此以“元规尘”喻权臣之盛气凌人。
鸣皋歌送岑征君⑴
若有人兮思鸣皋⑵，阻积雪兮心烦劳。
洪河凌兢不可以径度⑶，冰龙鳞兮难容舠⑷。
邈仙山之峻极兮，闻天籁之嘈嘈。
霜崖缟皓以合沓兮⑸，若长风扇海涌沧溟之波涛。
玄猿绿罴，舔舕崟岌⑹；
危柯振石，骇胆栗魄，群呼而相号。
峰峥嵘以路绝，挂星辰于崖嶅！
送君之归兮，动鸣皋之新作。
交鼓吹兮弹丝，觞清泠之池阁。
君不行兮何待？若返顾之黄鹤。
扫梁园之群英⑺，振大雅于东洛。
巾征轩兮历阻折，寻幽居兮越巘崿⑻。
盘白石兮坐素月⑼，琴松风兮寂万壑⑽。
望不见兮心氛氲⑾，萝冥冥兮霰纷纷⑿。
水横洞以下渌，波小声而上闻。
虎啸谷而生风，龙藏溪而吐云。
冥鹤清唳⒀，饥鼯嚬呻⒁。
块独⒂处此幽默兮，愀空山而愁人。
鸡聚族以争食，凤孤飞而无邻⒃。
蝘蜓⒄嘲龙，鱼目混珍；
嫫母⒅衣锦，西施负薪。
若使巢由⒆桎梏于轩冕兮，亦奚异于夔龙蹩于风尘⒇！
哭何苦而救楚（21），笑何夸而却秦（22）？
吾诚不能学二子沽名矫节以耀世兮，固将弃天地而遗身！
白鸥兮飞来，长与君兮相亲。
注解：
⑴本诗选自《李太白全集》。作者本诗宋本题下注云：“时梁园三尺雪，在清泠池作。”当为李白去朝游梁宋时所作。唐玄宗天宝四载（745年）冬，梁园积雪三尺，李白在园内清泠池上作诗，送岑征君（岑勋）去鸣皋山。鸣皋山，又名九皋山，在今河南嵩县东北。
⑵“若有人”句：《楚辞·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为此句所本。若，语气词。若有人，指岑征君。
⑶洪河：指黄河。凌兢.亦作“凌竞”，形容寒凉。径度，径直渡过。
⑷冰龙鳞：形容河冰参差，有如龙鳞。舠（dāo）：刀形小船，字本作刀。《诗·魏风·河广》：“谁谓河宽？曾不容刀。”
⑸霜崖：积霜雪之山崖。缟皓：洁白。合沓：重叠貌。
⑹玄猿：黑色的猿猴。绿罴（pí）：毛有绿光的大熊。舔舕(tiǎn tàn):吐舌貌。崟岌（yín jí）：高险的山。
⑺粱园：梁孝王自小享尽荣华富贵，也为保卫汉室江山立下了大功。平息了七王之乱后，遂在梁国大兴土木。他以睢阳为中心，依托自然景色，修建了一个很大的花园，称东苑，也叫菟园，后人称为梁园。《汉书》载：“梁孝王筑东苑，方三百余里”。梁园中的房舍雕龙画凤，金碧辉煌，几乎可和皇宫媲美。睢水两岸，竹林连绵十余里，各种花木应有尽有，飞禽走兽品类繁多，梁王经常在这里狞猎、宴饮，大会宾朋。天下的文人雅士如枚乘、严忌、司马相如等云集梁园，成了梁孝王的座上宾。俗成语“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就是来自这个典故。群英：指枚乘、邹阳、司马相如辈。
⑻征轩：远行之车。轩，指轩车。巘崿（yǎn è）：山崖；峰峦。《文选·谢灵运<晚出西射堂>诗》：“连障叠巘崿，青翠杳深沉。” 李善注：“巘崿，崖之别名。” 唐玄奘 《大唐西域记·摩揭陀国下》：“峰崖崇峻，巘崿隐嶙，岩间石室，佛尝降止。”
⑼“盘白石”句：此句意谓傲坐于白石之上，皓月之下。素月：皓洁之明月。
⑽松风：即《风入松》，琴曲名。
⑾氛氲：一作”纷纭“，乱貌。
⑿萝：女萝。冥冥：暗貌。
⒀清唳：鹤的叫声清亮。
⒁嚬（pín）呻：谓蹙眉呻吟。
⒂块独：孤独。
⒃“鸡聚族”二句：谓小人结朋而君子不党。
⒄蝘蜓：古书上指壁虎。
⒅嫫母：传说为黄帝之妻，貌丑。
⒆巢由：即巢父、许由，皆尧时之隐者。桎梏：刑具。
⒇夔（kuí）龙：传说中的单足神怪动物。蹩（bié）：跋行用力貌。
（21）“哭何苦”句：此句用申包胥救楚事。申包胥是春秋后期楚国的大夫，是楚君鼢冒的后裔。此人品行高尚，重信义，他和伍子胥是好朋友，当年伍子胥因父遭谗被害而出逃至吴国，并于楚昭王十五年（公元前506年）用计助吴攻破楚国。申包胥赴秦国求救，但秦哀公拿不定主意是出兵还是不出，申包胥就“哭秦庭七日，救昭王返楚”，秦哀公终被其诚意感动而出兵救楚。楚复国后，要重奖申包胥，但他却拒不受赏，躲到山里隐居起来了。
（22）“笑何夸”句：此用鲁仲连却秦事。《文选》卷二十一左慈(太冲)《咏史诗》：“吾慕鲁仲连，谈笑却秦军。”鲁仲连是战国末期齐国人，长于阐发奇特宏伟卓异不凡的谋略，却不肯作官任职，愿意保持高风亮节。周赦王五十七年（前258年），秦为了达到称帝的目的，扩张疆土，包围了赵国的都城邯郸。魏安王派魏将辛垣衍秘密潜入邯郸，想通过赵相平原君赵胜说服赵孝成王一起尊秦为帝，以屈辱换和平，以解邯郸燃眉之急。平原君在内忧外患灾祸频仍的情况下，乱了方寸。正在这紧急关头，在赵国游学的鲁仲连挺身而出，为了齐国的利益拼死一辩。在平原君赵胜的引荐下，他见到了辛垣衍并说服了辛垣衍。秦将闻之震惊，后撤50里。
鸣皋歌奉饯从翁清归五崖山居（1）
忆昨鸣皋梦里还（2），手弄素月清潭间。
觉时枕席非碧山（3），侧身西望阻秦关（4）。
麒麟阁（5）上春还早，著书却忆伊阳（6）好。
青松来风吹古道，绿萝飞花覆烟草。
我家仙翁爱清真（7），才雄草圣（8）凌古人，欲卧鸣皋（9）绝世尘。
鸣皋微茫在何处，五崖峡水（10）横樵路。
身披翠云裘（11），袖拂紫烟（12）去。
去时应过嵩少（13）间，相思为折三花树（14）。
注解：
（1）本诗选自《全唐诗》卷一六六，此诗当作于李白在长安时。鸣皋：鸣皋山，今称九皋山，位于今嵩县东北。饯，设酒食送行。从（zòng）翁，丈人之堂兄弟。清，是从翁之名。五崖山，位于河南省嵩县德亭镇杨湾、元湾间，紧邻伊水。五崖山在今嵩县德亭镇元湾村境内，唐代属伊阳县（唐先天元年从陆浑县析），和鸣皋山相距不远。
（2）“忆昨”句：意为回想起以前在鸣皋山时做了一个还乡梦。此诗中两个“忆”字，足以说明李白到过鸣皋、伊阳。
（3）“觉时”句：意为醒来发现枕席不是碧山的。碧山，在今湖北省安陆市境。李白《山中问答》诗：“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清道光重修安陆县志》卷五：“白兆山，一名碧山，治西三十里，高二百丈许…… 李太白读书其下。”唐玄宗开元十五年，27岁的诗人李白“仗剑去国，辞亲远游”，辗转来到安陆，开始他的“酒隐安陆，蹉跎十年”的岁月。在这里，他与唐高宗时的宰相许圉师孙女结婚。随后，居住于离许宅10华里的碧山中。
（4）秦关，秦地关塞。鸣皋梦还时，李白尚未闻达于朝庭，一心想着求取功名。故虽居于鸣皋山，梦里是家乡安陆碧山，醒来所思是征越秦关到达长安，为朝庭所用。对鸣皋山隐居生活尚还生留恋之意。
（5）麒麟阁：汉代阁名。汉宣帝曾图霍光等十一功臣于阁上，以表扬其功绩。《汉书·苏武传》：甘露三年，单于始入朝。上思股肱之美，乃图画其人于麒麟阁。此时李白以其才华已在长安站住了脚，深受玄宗皇帝重视，被任命为翰林学士，让他“随时待诏”，“激赏摇天笔，承恩赐御衣”，过着“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诗酒快意日子。诗中借麒麟阁说明自己得到皇帝的重用，实现了在鸣皋山时的“西望”之梦。
（6）伊阳：唐代县名，唐先天元年(712)析陆浑县置，属洛州，治所在今河南嵩县西南旧县镇。五崖山、鸣皋山原本同属陆浑县，在陆浑县拆分后一属伊阳，一属陆浑，两山相距不远。王琦注引《太平寰宇记》：鸣皋山，在河南府伊阳县东三十五里。
（7）清真：纯真朴素。
（8）草圣：指在草书技法上最高水平的人。
（9）鸣皋：此处指鸣皋山一带。因鸣皋山和五崖山在空间上相邻，又属一地，李白视两者为一体，故将鸣皋与五崖混用。
（10）五崖峡水：五崖山紧邻伊水，上接山峡。
（11）翠云裘：以翠羽制作、上有纹饰的裘。
（12）紫烟：紫色瑞云。
（13）嵩少：嵩山和少室山的合成，这里指嵩山。
（14）三花树：王琦注：即贝多树也。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盘多》：“《嵩山记》曰：嵩寺中忽有思惟树，即贝多也。昔有人坐贝多树下思惟，因以名焉。汉道士从外国来，将子于西山脚下种，极高大，今有四树，一年三花。”
鹤鸣九皋（1）
胎化（1）呈仙质，长鸣在九皋。
排空（2）散清唳（4），映日委（5）霜毛。
万里思寥廓，千山望郁陶（6）。
香凝光不见，风积韵（7）弥高。
凤侣（8）攀何及，鸡群思忽劳。
升天如有应，飞舞去蓬蒿。
注解：
（1）本诗选自清代王琦辑注的《李太白全集三十六卷·补录 诗文补遗七十一篇》。
（2）胎化：天生、天然。网上有版本将“胎化”写为“昭化”，误。
（3）排空：冲向天空，高升到天空中。
（4）清唳：鹤鸣声。鹤鸣清响，故谓。
（5）委：随顺自然。
（6）郁陶：凝聚貌。
（7）韵：鹤鸣的声音。
（8）凤侣：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