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我的后院,我的童年
我的后院,我的童年
张亚凌
相对于干干净净只有一棵树的前院,我更喜欢后院。
后院是姥姥的地盘,她麾下一头猪,两只羊,一群鸡。只有家里来了害怕狗的客人,那条看起来凶巴巴的大狗才会出现在后院。即便暂时被驱赶到后院,狗也不藏着掖着自己的尊贵,对后院的土著们不理不睬。除非实在无聊透了,就策划并开演“狗跳鸡飞羊叫”的情景剧。狗的游戏向来与猪无关。好像狗也有自己的原则,即便再堕落也不会与猪为伍。
姥姥在后院种了很多菜,也种下了我的好奇与快乐:
挖出种子看发芽没,拔出苗儿比一下长短,掐下花儿玩,摘了果子尝,以至于姥姥常拍打着我的小手训斥,“这东西比鸡爪子都贱”。瞧她,说的啥话?鸡哪有好奇心,能跟我比?我不怕累不嫌脏地将种子从土里翻出来就是替她操心,看发芽了没。挖出来再埋进去,反反复复,不也挺烦人的?我把秧苗拔出来,比完长短又将它们重新栽好,又不是不管。我把辣椒从指甲盖那么大直尝到比手指还长,才知道它们是慢慢变辣的。黄瓜的花,戴在头上实在好看,女娃娃不爱美不就成了野小子?姥姥就知道吃,咋会想到这些有趣的事?还说我是“小害人精”,顶得上一窝地老鼠。
哪里是手贱,哪里是害人精,是满满的好奇在心里挠痒痒。
姥姥在后院种的菜,不怕猪拱,猪在圈里出不来。多年后才知道姥姥辛辛苦苦养了多少年养出的都是蠢猪,不像人家王小波那头,特立独行。也不怕羊踩,羊从家里到地里,不是用镢子扎在地上就是用绳子绑在树上。羊们的活动范围一直是个挣不开的圈,好像也没见它们耍性子闹腾过。更不怕鸡啄,轻佻的鸡们就没耐心把种子扒拉出来吃掉。
单单怕我。
只要我在菜地边一站,秧苗们就都晃动起来,缩头缩脑,想逃离我的好奇,怕我探个究竟。
后院除了菜地,还一直酝酿着我努力制造的热闹。
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逮住的鸡,丢进猪圈或者摁在羊身上,我想看鸡跟猪打架,想看鸡跟羊干仗,我创造了很多条件,一场也没发生。鸡总会大叫着像受了很大委屈般很快飞离,怕惹上祸端,已经成功逃离了还惊魂未定地叫上半天才能平息。就像做了坏事的我,不等姥姥举手,就大喊大叫蹦着跳着逃走了。是不是弱小者都懂得以溜来自保的道理?
我抱起比猫大不了多少的小狗丢进猪圈里,小狗倒狗视眈眈,汪汪地叫着,向前冲。那头庞然大物则越缩越里,直至退无可退的墙角。再小的狗都不怕大个的猪。厉害不厉害与形体大小无关,秤砣虽小压千斤,白杨树挺得那么高还不是任由鸟儿在枝丫胡作非为?
家里能跳会蹦爱转圈的,对我都很友善。我扯狗的耳朵,抓羊的尾巴,它们都不闹情绪。只是有次突发奇想,把猪赶出猪圈,泼了几盆水给它冲洗了一下,骑猪玩,被撂倒了。蠢猪嘛,咋知道我是它的小主人?看来跟聪明的打交道容易,防不胜防的是笨蛋,——不知道啥时候就把你撂倒了。
除了小屁股被疯癫的蠢猪差点摔成两半,我很努力了还是没有让热闹像烟花般在后院绽放。看来需要配合才能完成的总有太大的难度,剃头挑子一头热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无法点燃热闹,就适应安静吧。
躺在后院的麦秸堆上是不错的选择。只是麦秸堆很光滑,爬上去不容易,得溜下来好几次才能爬到顶。
坐着俯视,飘飘然,感觉自己立马成了后院的老大。也曾在兜里装了些小石子,对着猪,对着羊,对着鸡,扔过去,从来没有瞄准过。
躺着,看到最多的是云朵。看着看着,似乎成了五彩祥云,到了我的脚下。那时与云有关的只看过《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孙悟空动辄就踩云而来驾云而去。在想象中,我已经会腾云驾雾来去自如,几乎成仙。
有想象就要落实。辛辛苦苦逮住一只鸡,抱着鸡辛辛苦苦爬上麦秸堆,站立着高高举起手臂,放飞。想象着把它抱上这么高的地儿,应该也会像燕子般飞起来吧。事实是,不争气的鸡一脱手就扑楞着翅膀直接落下去。鸡的事件让年幼的我明白:翅膀不够厉害自己飞不起来,举得再高都是白费蜡,搞不好还会被摔死。
偶尔也会飞过一只燕子,也是老高老高。麻雀是懒家伙,也经常落在麦秸堆上,我挥着手想吓走它,那家伙更像家养的,不怕人,只是从这里蹦跳到那里。我也拿它没办法。它顶讨厌了,每次晒粮食,我的任务就是驱赶它。燕子,喜鹊,我所知道的好看的鸟儿,从不落麦秸堆上,至少我没看见过,它们会不会连落个脚都很讲究?
一次站在麦秸堆上双手插腰俯视后院,竟心生无趣之感:哼哼唧唧的猪懂啥,只会低头找虫子吃的鸡懂啥,只会吃草转圈的羊懂啥,我呢,又懂啥?要是不好好学点本事长点能耐,跟它们有啥区别?
我该好好上课好好做作业了。
我走出了后院,我的童年也画上了句号。连姥姥都说,我变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