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 第八章）

蒹

葭

苍

苍

□驿路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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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晚上放学回来，薄荷边喝豆浆边说：“妈妈，明天下午三点要开家长会。”

“我知道，”肖一鸣回答，“我接到电话通知了。”

第二天下午三点，肖一鸣准时来到了艺路辉煌总部。编导教室并不大，也就三十来平方。肖一鸣到时，家长们已坐了满满一教室。肖一鸣找到薄荷的座位坐下，问左边戴眼镜的女士：“你是靳思雪妈妈吗？”那人笑着回答：“不是，我是张磊妈妈。”一会儿右边坐了一个妈妈，与肖一鸣相视微笑。肖一鸣又问：“你是靳思雪妈妈吗？”对方也回答，不是。

临来时薄荷再三告诉肖一鸣自己横三竖四的座位，肖一鸣也向顾老师确认自己坐的正是女儿的座位。现在看来，是别的妈妈随便坐的了。

坐哪里当然无所谓。之所以问起靳思雪妈妈，只是因为靳思雪和薄荷同桌而已。

主持家长会的是校长胡浩。顾雨晴只发了一些资料，就站在后门口听会。

肖一鸣对胡浩的印象一开始就不好。后来又听女儿说，他在QQ上经常炫美食炫华服，总之各种炫。薄荷曾让母亲在手机上看他在群里的照片，他正以哈根达斯为背景比出剪刀手，配文是：“有钱就是那么任性……”

其实这是一句很常见的流行语，只是他作为一个培训机构的负责人，在学生群里，这样的炫耀还是不妥当的吧？

胡浩首先对各位家长的配合和支持表示感谢，之后很快就切入正题：

“——我们马上就要出去考试了。第一站是锦城，锦城师院今年是第一家，我建议每个学生都报，即使不是心仪的学校，拿来练手也是好的。以往锦城师院的考试时间都会跟宁江师大的重合，致使报考的人很少，而且也揽不来优质生源——一些优秀的学生因为要考宁师，就不会报考他家。这次他们学乖了，第一家开考，大家都奔着练手去的，所以全省学生都赶过去了。我看了一下，我们这里也是都报了的。我们元月16号上午8点半从清平宾馆门前出发去锦城，7点40分在宾馆前的广场集合。考试是17号和18号两天。19号上午我们直接从锦城去省会宁江。年前我们在宁江差不多要呆一个月，春节后还有一周左右，艺考就全部结束。”

“我们有专门带考的老师，安全方面大家完全可以放心！以前总会有小孩偷偷溜出去玩，上网吧或者酒吧，但这一次我们会加大管理力度，绝对不允许孩子擅自离开宾馆！我们会安排专门的值班人员24小时在宾馆大堂轮流值守，任何人想出去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当然，我们也是人性化的，如果当天没有考试，要出去逛一逛转一转，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须请假！以一小时为限。如果超过时间，我们会与家长联系，只要二次重犯，直接开除，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另外，男女生之间不准互窜宿舍不得混居！这种事情一旦发现，通知家长，立即开除——这位家长，你想说什么？请说。”

有一个男家长举手问：“你们有多少带考老师？”

胡浩的眼睛向上翻了翻，心算了一下，说：“不到10个吧！”

下面开始小声议论开来。不到十个，也该有七八个吧?原先不放心的一些家长也释然了。

“我们每天晚上会定时查房，保证学生时刻跟随集体行动，同时也保证学生的休息时间；我们会带领学生集体报名和考试，考前针对考试内容进行全方位分析以及学校院系的推荐；交通方面，我们租了豪华大巴，专门留待往返以及在宁江和锦城每天的送考之用；至于住宿，我们住的当然不会是五星宾馆——我们住的是如家连锁酒店，空调和24小时热水肯定是保证的；另外，我们每天晚上会对学生进行针对性的指导，我还会请来相关院校的老师来给孩子们上课——所以，如果孩子在第二天考试时，发现台上坐着的主考官就是头天晚上给他们上课的老师，也不必太惊讶——我胡浩搞了这么多年，请大家放心，这点薄面还是有的！”

胡浩说着，神色颇有些自得：“至于有些家长心里早已有了目标，觉得我家孩子非上这家不可，别的学校都不考虑的，可以单独和我联系——这个，大家都懂的——顾老师，你待会儿把我的名片给每位家长都发一张。有需要的家长，随时联系我。”

家长们面面相觑，很快交头接耳议论开了。胡浩的话成功地把大家的急功近利之心挑逗了出来。。

“至于费用问题，大家放心，我们不以赚钱为目的，完全是为大家服务！请大家看看刚才顾老师发给大家的资料，上面有各项费用的预算。费用主要包含三大块：一是交通费，包括往返费用和每天的送考费用；二是住宿费；三是每天晚上的上课费用。我们核算了一下，目前暂定三项费用总共是8595块钱——其中交通费总共585块；住宿费每晚179块，照40天计算。这是我们多年合作的酒店，你们家长去肯定是订不到的；补课费用总共1050块——这些是暂定的收费标准。艺考结束后，多退少补。”

说完，他对一直站在门口的顾雨晴说：“顾老师，请你现在就去办公室把我的名片拿来发一下。”

顾雨晴应声而去，很快拿了名片回来发给大家。

胡浩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我还要给播音班开会，已经过了几分钟了。好吧，今天的家长会就开到这里，再次感谢大家！如果方便的话，可以现在就去前台交费。当然，明天也是可以的。这些费用，不包括孩子们的吃饭费用。到时候家长可以给一张银行卡给小孩，反正宁江到处都有银行，随时可以取钱。为了防止孩子乱花钱，也可以将钱预存在我们机构，让孩子需要的时候从我们这里支取。取用之前我们会先打电话给家长，家长同意之后我们才会将钱交给学生。”

他一边说一边往门外走去，到了门口停下，将手放到耳边作出打电话的样子，最后强调了一遍：“有个人特殊需要的，记得给我打电话，我帮大家安排。”

肖一鸣农行卡上的钱正好够交三项费用。但看到别的家长都在前台预交了一笔钱让孩子考试期间支取，也有点心动。她也认为这是一个妥当的法子——省了跑银行的麻烦不说，最主要的是少了一些不安全的因素。肖一鸣突然想起建行的卡也在身上，这个月的兼职工资昨天刚打上，她记得应该有近三千。翻下手机短信，发现余额有3189块钱。肖一鸣拿出银行卡，刷了三项费用，又刷了2500块钱预存在机构。

肖一鸣开完家长会回来，就开始督促女儿收拾行装。面试穿的服装鞋袜和化妆品以及化妆用具都已现成，这时候就是分门别类装箱。薄荷一向懒散，凡事依赖惯了，此时依然想做甩手掌柜。肖一鸣说：“不行，你得自己收拾！我替你收拾，到时你要用就找不到了。总不能底朝上全倒下来吧？你自己收拾，好心中有数。”

薄荷一想也是，决定自己收拾。

出发前一天，肖一鸣去食品城买了些面包、坚果以及各式零食，装满了女儿的双肩包。又帮着检查了各种证件和复印件，让她自己收好，最后，拿出自己刚买不久的钱夹，放了两千块钱进去，叮嘱女儿收好。

第二天早上六点，母女俩就起床了。出门饺子进门面，肖一鸣在两天前就包好了饺子冻在冰箱里，此时拿出来煮好就行了。

薄荷边吃饺子边笑说：“马上就可以去宁江看帅哥喽！”

肖一鸣边把醋盏推到女儿面前，示意她醮着吃，一边笑道：“真像傻子！”

“花痴不算痴！”

吃完早饭，肖一鸣送女儿去集合地点。看着女儿左手拖着拉杆箱右手拿着箫背着双肩包走在前面，不禁有些感慨。从今以后，她就要越来越多地看她离开的背影了。她这做母亲的，只能在原地等待和遥望，连女儿的归期都不能把握。

她们到得不算早，好些同学都已到了，但车子还没来。顾雨晴也还没到。眼看着八点半了，金龙大客车才开过来，顾雨晴和播音主持班的班主任何青柚也才姗姗来迟。正忙乱间，靳思雪坐着她父亲的车子也赶到了。

靳思雪和薄荷两人是隔壁班同学，关系一直不错。这次出去考试也自愿住在同一房间。两人一见面，相互拍了一下肩膀，就自顾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把两个家长完全晾在一边。

肖一鸣和靳爸爸相视苦笑。现在的孩子，都这样没心没肺的吧？

人很快都到齐了。两个孩子转过身匆匆抱了下各自的家长，就拉起拉杆箱直奔大巴而去。

肖一鸣看着女儿将箱子交给司乘人员放进行李舱，看着她与别的同学鱼贯上车，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她拿出前两天新买的手机对着窗外的她比出剪刀手，也拿出手机对着女儿拍了几张。

满载着学生的车走了。靳爸爸走过来，与肖一鸣感叹了一回竞争的激烈以及毕业后的就业难度，说等过几天孩子们到宁江安顿下来后，再去看看。

肖一鸣虽还没确定一定会去，也还是留下了靳爸爸的电话号码。相约如果她也去的话，就结伴一起去省城。

经过七八个小时的颠簸，车子终于到达锦城。这是薄荷第一次来锦城。一下车，就感觉满目苍凉扑面而来。林立的高楼是灰扑扑的；道旁的树木，就算底色是绿的，在夕照下也尽显颓丧之态；路上的行人一个个伸头缩颈，匆匆赶路；一个性急的骑自行车的年轻人惊险地掠过她身边，留下一声口哨和满不在乎的一个侧目。

薄荷万分失望，心里对这个陌生的城市充满抵触。她想都不愿想，如果她未来的四年大学时光要在这样一个城市度过，该是何等的悲催。

安顿下来后，她赶紧打电话给妈妈报平安，顺便吐槽。

肖一鸣安慰她：“你不要光看外表，人家好歹是老牌二本呢。只要专业好，老师好，能学到有用的东西就行。再说了，你现在好好考，争取自己有选择的主动权；如果考得不好，你就得等着人家来挑你，对不对？”

第二天就开始为期两天的考试，17号全天及18号上午面试，18号下午笔试。考点就在锦城师院本部。

所有人在早上起床时就都穿好了面试服装，上面裹着件羽绒服就出发了。分组进入考场时，把羽绒服脱掉请后面的人拿着，考完后出来穿好衣服再帮别人拿衣服——考场内开了十足的暖气，大家说，里面一点儿也不冷。

但当薄荷进入考场时，她感觉到阵阵寒意从脚底升起。也不知道是真冷还是紧张，总之她一直处于懵圈的状态。对面坐着的几个评委她都不敢认真去看。她放空目光，像是看所有人，但其实一个都没看到。她强自镇定着进行才艺展示，可是箫吹得并不好——声音喑哑，有时还断掉，差点难以为继。不过好歹也吹完了。

接下来是即兴评述。一个瘦瘦的胡子和头发一样稀疏的考官问：“如果在大学里你遇到不喜欢却又不得不要上的课怎么办？”

薄荷此时已冷静了不少，她略微思考了一下，就礼貌地回答：“学校的课程设置一定有他的道理。自己不喜欢未必就不重要。如果是我，会首先培养对这门课程的兴趣，然后再投入学习。退一步说，就算兴趣缺失，我也会对自己有要求，强迫自己学下去。因为我知道，不能让个人的喜好决定一切。很多时候，只有做好自己不喜欢的事，才可能有机会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谢谢，回答完毕。”

几个考官点了点头。另一个女考官问：“你平时都喜欢看谁的书？为什么？”

薄荷暗中松了口气，以前集训时练过这道题，自己在家里也和妈妈讨论过。她微笑着说喜欢看三毛，然后就开始背事先准备的那些内容。可还没背几句，就被打断了。

“除了三毛你还喜欢谁的作品？”

薄荷的大脑空白了两秒，很快地答：“我觉得民国时期是近现代文学最繁盛时期，那个年代有很多优秀的作家。但我最喜欢张爱玲。”

“你喜欢她的哪一部作品？举个例子吧。”

其实薄荷从没认真看过张爱玲，她记得翻过《倾城之恋》，可是具体内容已经有点模糊了，只记得白流苏这个名字。唉，书到用时方恨少。可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也只能乱诌几句，最后总结说：“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不算是个悲剧。虽然人物有悲剧色彩，但那也是时代的色彩。其实白流苏的结果在她的努力下于她算是好的。”

提问的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又问：“那么，还有谁是你喜欢的？”

这个人简直没完没了了！薄荷虽犯怵，却也知道此时不能留下空白，于是脱口而出：“顾金晟！”

“哦？为什么？”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诧异。

“因为顾金晟的小说为我们制造了一个现实不存在的美好幻境，符合我们的年龄特征。”

对面的几个人都微笑起来，提问的考官说：“我没有问题了，”又侧过身问：“你们几位老师呢？”

大家都摇头说没有。主考官轻轻点了下头：“可以了，就这样吧。”

薄荷轻轻鞠了一躬，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一步一步走了出来。想着这是自己第一场面试，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半天心都落不到一个实处。

出来以后，看见几个人正围着与她同一机构的同学朱明伟在说着什么。薄荷凑过去一听，原来朱明伟在考官提问环节放弃了一道分值40的题目！当时考官让他评析莫言的作品，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愣了半天，考官问是不是要放弃，他直接就说放弃了。

大家都深觉可惜，觉得这么大分值的题随便说说也能得个十几二十分的，直接放弃等于一分没有，简直不可想象。

第二天下午的笔试有一项是续写一个一千字左右的故事。给的开头是这样的：“天空下着小雨，一辆客车到了某个站点停下，一个美丽的女孩收起伞，手里端着一杯奶茶上了车。正好还有一个空位，女孩就坐下了。刚坐下，车子突然启动，女孩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手里的奶茶泼到了邻座的男青年身上……”

薄荷考虑到大多数人可能会写男青年是一枚超级帅哥，女孩道歉，要下车帮帅哥干洗衣服或是赔偿，然后聊得特别开心，两人相见恨晚，于是开始一场爱情。这样写固然是可以的，但情节总有平铺直叙之嫌。她想了想，换了另一个角度写起来。

她也写的是枚帅哥，但这个帅哥不依不饶，非要女孩赔钱不可。女孩眼泪汪汪，从包里拿出五十块钱给帅哥，可那帅哥还是不依。结果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个帅哥来英雄救美。他先好言劝说，见那人还是纠缠不休，就一拳打了过去。那个人打量了下对方身形，料定不是对手，就站起来骂骂咧咧地坐到后排去了。后面的那个帅哥就和女孩坐在一起，一路相谈甚欢。女孩告诉帅哥自己是大二学生，帅哥则说自己是另一重点大学的研一学生。到了目的地，女孩子千恩万谢地告别。当时正是中午，女孩肚子有点饿了，就想先吃点饭再回学校。结果找到一家米线店刚要进去，竟然看到刚才给她解围的帅哥和那个被泼奶茶的人正坐在一张桌子旁谈笑风生！帅哥手里拿的粉红钱包她是如此熟悉，再一摸包里，自己装着各种证件和一学期学费和生活费的钱包已经不翼而飞……

作者：驿路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