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心的父亲

狠心的父亲

□万海全

昨晚,我梦见了父亲。

父亲矮小,结实,寡言,不苟言笑。在我的记忆里,他是一个狠心的人。

小时候,和大多数山里孩子一样,我喜欢上树掏鸟,酷爱下河摸鱼,讨厌写作业,为此,他没少揍我。

中学,在镇上的寄宿学校,要给学校交米和柴禾,我的同学都是由父亲接送上学。而我,不但需要自己骑车上学,每周回来,还要自己去砍柴,不知被他骂过多少次,我才学会了捆柴,也不知摔了多少跟头,才学会用自行车背柴,母亲常抱怨他心狠,为什么不帮我,他总是那句:都那么大的人了,不会不知道学呀!

或是乡下孩子本就薄弱的基础,许是自己本就不定的心,我的高中生涯并不成功。来自偏远乡村的我,第一次走进了城市的高中,外面的精彩让我炫目,三年里,我玩熟了旱冰,迷上了足球,爱上了诗歌。

高中毕业,我没收到任何录取通知书。对大学的神往,对青春的不甘,我决心复读,老师也说只要我用心,第二年,稳上。

面对不菲的复读费,匆忙从工地赶回的他暴跳如雷:“复读?能供他读完高中已经很不错了,复读,他就能考上了?别浪费时间了!”

这一次,一直忍让他多年的母亲也不甘示弱:“你怎么这么狠心呀?!”

复读的那一年,我撕碎所有的诗歌,没踏进球场一步,每当在题海的煎熬下快崩溃时,我总会想起他那轻蔑的眼神,那句“浪费时间”的咒语。

上班后,父亲对我客气起来,我庆幸终于可以逃离他了,他再也管不了我了,我在心里骄傲的宣布:“这场战争,我终于赢了!”

前些年,父亲生了一场大病,住院很长一段时间,面对复杂的病情,全家都非常惶恐,反倒是他异常镇定:“怕什么,人各有命。”

手术后,医生嘱咐我去买一点好的止疼药,说这种手术,麻醉醒后,会比较难熬。后半夜,父亲让我把药送给了对面呻吟的病友,而他,至始至终,哼都没哼一声。

住院期间,是我很少和父亲长时间相处的一段时间。我发现,父亲老了,那个像钢铁一样的狠人竟然病了,那段时间,母亲和我聊了很多,有些事,也是第一次听母亲提起,母亲说:“娃儿,你别记恨你爸了,其实你爸特别爱你,只是嘴上不说。你们爷儿俩,一对犟驴!”“你初中时,你爸看你骑车走了好远才回来,看你摔倒了,他也心疼好久;你高中复读,是他给你们班主任求的情;你考上大学,他醉得稀里哗啦”。

深夜的医院,森严而死寂,远处高楼上的灯火若隐若现,隔壁病友的呻吟断断续续,看着父亲插满全身的各种管子,伴着仪器的滴答声,我第一次近距离注视着眼前这个人,那稀疏的头发,黝黑的脸庞,干瘦的身形,我心如刀绞。

父亲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他一直和奶奶相依为命,很小时,就学着营生。在村里,他总是起得最早,种最多的田,拉最重的车,邻居都说“老万这人,心狠”。以后外出务工,他也总挑最苦的活干。

父亲的狠心,把我们从村里最穷人家的深潭里拉了出来。他的狠心,让我们家第一个盖起了楼房,他的狠心,让我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父亲像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经过岁月的磨砺,各个零件日益衰朽,这几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对我的挂念日益浓厚起来,从不看电视的他喜欢上了天气预报。

去年,父亲摔折了腿。母亲说,因为无意间听女儿说老家木耳好吃,多年没上山的父亲,执意要去山上砍树,回来种木耳,母亲苦劝不住,结果意外发生。

这一次,我没有像往常那样责备他,没再埋怨他“不服老”“瞎折腾”,坐在父亲床边,我主动和他聊起了我的工作,聊起了女儿,

说到女儿的趣事,父亲很高兴,像孩子一样笑着。

晚饭时,父亲淡淡的冒出一句:“娃儿,这次回来,会不会影响你的工作,这几年,你经常请假,会不会耽误你的前程?哎,我真是拖累你了……”

“爸,你说什么呀!爸,我去打点水。”水房里,伴着哗哗的流水,我的泪似决堤的溪。

曾经,我记恨他的狠心,如今,我们天各一方,我却那么怀念他。也许,正是他的狠心,给了我一种力量,让本不坚强也不聪明的我躲过他所历经的种种苦难和卑微。

他深沉的爱,让我有机会去领略大千世界的精彩纷呈,让我有勇气去体会岁月的酸甜苦辣,让我有能力在面对生活的种种波折后依然笑颜常开!

今夜,窗外的迎春花沁人心脾,天空的圆月皎洁如银,我那远在故乡的父亲,你还好吗?

作者介绍:万海全,陕西汉中人,现居江苏淮安,渔沟中学教师。不懂文学,热爱读书,工作之余,了了涂鸦,以寄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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