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十则
关于土地
人任何时候都与土地分不开。你看城里退休的老人,他们想尽办法要在小区的角落种上一行芫荽,两棵小茴香或几粒瓜种。每次我看到某一个破瓷盆里的蒜苗,心里总有几丝根须往地下扎起。即使保安一而再地将其夷为平地,铲除殆尽,可是当被人遗忘时,那些菜又悄悄茂盛起来。人老了,总想有一块自己的,可以静静等待成熟的土地。他们随着子女追赶着现代科技,可内心会有深深的乡愁,让他们于梦中惊醒,那一块土地,长满了麦子,绿油油或金灿灿的,总是勾起人一大片叫做青春的回忆。人不放弃土地,就是不放弃传统,不放弃乡缘亲情,不放弃扎根于之的生命。
说“安”
人无非是求一“安”字。我们常用一句来安慰自己“过了这一坎就好了,不就是几分钟,几天,几月,几年吗?再忍忍,再等等。”一忍一等就是一生。等的不是“安”,而是秋风与无常。成家立业,这四个字不简单,我们把一生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家”和“业”上,余生的病体变成了药罐。很多时候那些说走就走的旅行只是童话。大家都束缚在格局里。更多时候我在喜剧节目看出心酸,感动于他们寂寞在无人理会时空里,如何保持恒心而让炉火纯青。为了别人的欢笑掩藏起自己的悲伤,为了生存与梦想倔强的存在着。为的就是存在感!我在美食节目里也看出怜悯,想在一处立足实属不易,在辗转于烟尘,奔忙过后回到家来,正好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窗玻璃外流淌着透明的水线,绿色的小花在窗台上安逸的开放,懒猫在旁边闲散的打盹,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洒出松软洁白的面粉,擀起光滑劲道的面皮,包顿香气四溢的饺子。就是最大的“安”。最大的“安”是不拒绝风雨与秋霜,记得回家的时刻与方向。
说“俗”
浙大前面有条西溪路,黑瓦白墙的小巷子两侧长着很多苍翠的老树,上面长着青苔,仔细看去,会看到青黑的树皮上爬着一路忙活的蚂蚁,微距的世界里渗透着历史记忆,树枝旁的电线上晾着衣服,里面有很多小铺子,有卖衣服、西瓜和蔬菜的,傍晚三两老者会坐在小竹椅上摇着蒲扇纳凉,下班路过这里购买零碎的小商品或者新鲜水果是种生活的规律。也许买给孩子或老人,也许是种责任或是种享受。有的房子拆了,有的店铺被转让,有的老店依然,炸着无碱油条,蒸着豆沙包子,那种温热的气息混着石板路上行人的脚步声刻印在每个平凡的日子里,或柔软,或磨平,或似石头被水滴出一个豁口般带着缺憾。路边偶尔蹲着一个瞎了一只眼的乞丐,那只碗里偶尔有硬币的投掷声。妇人推着婴儿车散步,打着一路的招呼,街边的邻居会随手递给她一个桃子或香瓜,这就是我理解的俗,可以是窗明几净,可以是骑着三轮车卸货下班回家路上下盘象棋,可以是美食的犒劳,可以是讨价还价后买个大西瓜回去边看新闻联播边大口的吞咽,这是深入我们生活的俗!只有安宁里才有的俗。紧邻西溪路南不远就是黄龙饭店,那种前有喷泉、广场、里有各国礼节兼备的绅士般周到服务,有不压褶皱的西装,有高档舞会与名贵洋酒,有各种我们老百姓无法见识或理解的场面。据说周迅昨晚就在里面庆祝自己的婚礼。据调查,现在男女生第一职业理想都是当艺人。去刻意攀进一个华丽的世界好?还是安然于俗民世界好?终还是重在精神修养做好人中人吧!记得莫里教授那句:不要企图挤进上流社会,那些富人依然瞧不上你。不要在穷人面前炫耀,他们只会妒忌你。
谈“心灵鸡汤”
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是可悲的,即便他(她)有才华,也创造不了多大价值。随着年龄增长,我越发觉得人要睁眼看世界的必要性,自己要冷眼热肠。还是特喜欢某个创刊词,人要去目击这世界伟大的事件,去看高山、大川、宇宙,去看卑微的生命和骄傲者的姿态,去参与,去行动,去分享。心灵鸡汤最终只会麻痹人,给自己找个舒适的合理化归因,心灵鸡汤说你整天笑就可以了,笑的再多再狂,盲人也不会复明,阶梯也不会变成残疾人的斜坡通道,局部冲突也不会停止。心灵鸡汤说你只要努力就行了,努力的方向错了,努力过度,耗竭了自己的心血,缩短了寿命,都不可取。人要不断认清社会运行的规律、规则、程序,懂得交往原则,懂得调整自己。从有了应试考试以来,我就忽略了自己的内心,一味地为符合社会标准来剥削自己,雕刻自己,将自己放在巨大的弹弓上,拉足了劲,抛出去!一直在飞,是可悲的。
如何相处
有些人对我们是尴尬忍受,有些人对我们是情不自禁地靠近,有些人对我们是冷眼旁观,不在乎也不反对。生活中总会受冷眼,吃软钉,这是常态,因为误会与信息不对接,啼笑皆非的事常有发生,不必苛责自己又迁就了谁或冒犯了谁,只要你心底无私,正大光明就行!不必在意任何人的脸色!也不必接受任何对你的评价版本!更不必妄自菲薄,委曲求全!因为,你内心的力量只有自己能掂量得出!在己里应住着一个大我,早就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吹着强劲的风,除了天地柔情,傲视一切,迎接一切!微笑是种柔情,是与现实悲喜保持距离的自持与自足。克里希那穆提: “请让自己的心保持柔软。力量不在强硬而在柔软中。能伸能屈的树木才能抵得过狂风。为自己建立一个敏捷的心智。人生很奇妙,许多事都不是我们能预料的,只是一味地抗拒,并不能解决问题,我们需要的是无限柔软和真诚的心。时机成熟了,才会上演好看的人生。若勉强,就不好看了。你,可以友情出演,可以看摇动的色彩与恩怨情仇,可以拍案叫绝或挥泪叹息,但却左右不了你的人生。你唱罢,我登场,总有曲终人散。你前去,我后来,总有无觉错过。看戏人可以很清楚,可是永远唱不了别人的戏。一切都刚刚好,才会有需要。正好某时给自己一个心安的理由,一切名正言顺起来,好戏就张罗起来了。你可以扮花脸也可以唱青衣,别忘了来看你的人和一份本真的初心。
论“自省”
最近将纪伯伦、纪德、巴尔扎克、卢梭合起来看,看到了四种不同的热情。纪伯伦是在精粹地提炼人的神性,像神秘的圣光。纪德是忠实于朴质生活,原生感受,像平静的小河。巴尔扎克有种宏大叙事、现实关怀与人性之深的探索,像一团火焰。而卢梭通过对自己的回忆碎片来建构一个独立的自己,深刻而诚恳的自省与自尊让人敬畏,心灵人性和神性的错综交织,像一颗裹着泥巴,沉睡千年后苏醒的种子一下子种到了我的心里,开始发芽,成长,到占有一席之地。自己会有审视自己的习惯,而这种诚实是一种美德!
教书的过程就是回归自我,完成自我的过程。被功利所逼或内心的惰性导致心丧失耐心与灵性,变得僵化。那些冷冰冰的道理从历史的断壁颓垣中被活剥血吞,师生之间如果变成了水泥森林,就不会有对话,不会转身,甚至连眼神的交流也没有。我越发深知改变人是不可能的,只能唤醒,让他自己走路。这群十几岁的青年,有叛逆,桀骜又迷茫,想剥离出来独立,又游走在依赖的边缘,那就让他自己走,让他学会敬畏自己。从共同体中分离出去,是否还能平和地面对外界,完成自己?柴敬说,不要有“大哉问”。故作高深地讲玄理,不能感化人,会将自己变得更无知。无知的人最可怜,因为他们有一大片黑暗要面对。其实平实的小问题,恰恰是解决问题的钥匙。这就是对话的力量。 最近在上诗歌,不必刻意灌输玄理。回归人性本身的直觉最好。其实诗歌就是人在路上的一次逃离,一场梦境,一段自语,有人活在套子里,被时代折腾得很惨,他不得动弹。有的自求放达,面对自然调侃衰老与渺小,看起来很自在。于是他走向深邃细微处,说说平常已经发生的事,不可能发生的事,我动过的情,发过的誓,我的悸动,我的幻灭,我的过去,我的无奈,我的安静,我的尊严,我想获得存在意义,还有很多人过得不如意,是谁让我们远隔两端?是何者让我们的命运如此殊、同?是天意?还是人为?最后汇成千百年来共同的拷问。让我们后人觉得,噢,原来有些变了,有些一直没变。是什么依然生动鲜活到让人流泪呢?
论“慈悲”
《祝福》里四婶是个利字当头的人。她为了利,可以放弃原则,收留祥林嫂,因为她壮实,抵得上男工,雇佣成本低。中国人讲“信则有,不信则无”。“信神则神在,不信也无碍。”她完全不顾及“名节”与面子。她同样为了利,迅速抛弃祥林嫂。因为祥林嫂后来丧失了劳动力。劳动力是穷苦人最后的资本。祥林嫂的名节玷污了祖宗的贡品,这样就影响贡品的保值,影响了四婶一家与神的交易。中国人信神大多为了现世利益。来年就靠天地圣众赏赐了。国人大多只玩现的,不玩欠的,他们哪容一个不清白的人让交易品贬值呢?
祥林嫂经历了无尽坎坷,听信柳妈之言捐门槛,这种自我救赎没有换来生时的清白,反而加速死亡,男权社会女性在娘家夫家的族谱上都毫无名分。甚至连姓名也被抹去。家庭关系更多是利益捆绑,家庭生活是不幸的。女孩不便回娘家,以免与娘家媳妇争斗,吃穷娘家,夫家也毫无尊严,被婆婆刁难,她们信神拜鬼无非是想在死后获得灵魂的名分、地位、清白、安宁。那些信佛的老女人们也都是不幸的人。才会去赏玩别人的苦痛来麻痹自我,获得短暂的安慰。灾难频繁的中国人见到血只会有一次,第二次就像水一样平淡,祥林嫂祥尘芥一样死的廉价也就不足为奇了,因为那个年代国人苦怕了,几乎没有后盾,只能靠贫乏的物资来保命。冷漠看客的形成,定有它深刻的根源。所以中国没有广场只有荒野,广场是用来平等发声的。而荒野中,你大吼一声鸣不平只会吞噬在无边黑夜中,没有回声。
可以《中国人的性格》柏杨、钱钟书、梁晓声、王小波等做支撑!祥林嫂最可怜,追求的是灵魂的完整,仅此而已。柳妈也是“善女人”,这些不幸的女人一辈子都在为死后做准备。越期盼死后的安宁,更突出生存的不安及衍生出来的人性诟病!上次讲《祝福》,讨论四婶是否真慈悲,我和学生分享一个观点:对受苦者浅层的、瞬时的、有限的同情不叫慈悲,见到小猫小狗也会唉声叹气,但仅限于此,无所作为,不叫慈悲;对受苦者的苦痛勇于去体察并随时愿意去为他分担苦痛才叫慈悲。就像亲近的人生病,自己也愿意在身体同一处疼痛,分担痛苦,化解悲伤,共同喜乐,才叫慈悲。慈悲是种担当,不是所有流泪都叫慈悲。
关于文学
文学,寄于烟火人生中,它是冬天夜晚,无人路过的巷子里,下水道口喷出的热气,借着路灯,流浪儿用它来取暖。它是瓦匠师傅在夕阳下收工回家一路唱着的秦腔。它是村口的老树,用树皮遮住旧日的沧桑和战争的悲伤。它是古老的版书,记录庶民故事,化解爱恨情仇。它是你恨不了的月亮,走不到天涯,它寄于每个游子的心间,用街边的味道,家乡的方言,就可以铺开的一张戏幕。它是皂罗袍上印着的梅兰,是一方素琴和残缺的开片,是收藏与含蓄,那么润物细无声地流淌在你我的心间,似远又从未离开。它是婴儿梦中的笑容,鲜嫩又明媚,纯粹又直白。它柔得化解千年解不开的结,化成青瓦下的雨滴,远山间的轻雾,它会带着一叶扁舟人的仙气,带你仗剑出行,去超越古今,心游八荒。
关于写作
1/
真的好作能够迅速将人带入特定的情境,心地虔诚,谨慎的对待却又诙谐的倾吐。童年的回忆带着斑驳的青苔,两分钱的糖果一定是开启更大世界的钥匙,事小却从不轻慢,小事细说慢品,面坊或老窑像一颗晃动的玻璃珠,折射出更加流光溢彩的想象。
2/
没有切身的经历、深刻的体察、敏锐的捕捉、深远的感悟,是很难写出好作品的。如果一个人把自己封闭起来,缺乏常识,不善了解他人,不常内省自己,是很难对人性有真正到位的剖析的,写了也是架空。当然好作品一定是深邃、沉静、神秘、印象派的描摹、诚实的反思,流动自然紧凑,渗透哲思,有勇气,不媚俗。要允许自己拥有任何情绪,要接纳那个会悲伤、会愤怒、会喜悦、会害怕的自己,我们都是有思维与情感的人,而不是铜墙铁臂。尽管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自己的情绪,有时候会觉得暴露了自己,而你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其他面,那么请你一个人的时候也要记得发泄出来,因为那些情绪会伤了你。
3/
写作最好有个特殊的背景,可以是一个特殊年代、一个特别区域,一个典型时令。人脱离不了时代,人感应着自然。有责任感的文字往往在宏大的历史背景中展现人性的真实面、复杂面,设计好的人物会随着自我的性格作出自己的选择,不随作者刻意改变。带有个人私念与政治目的的作品是没有生命力的。好的作品可以解析人性,批判社会也可反观自己。刚练笔时可以写一人一事聚焦一个主题,可以慢慢建构自己的世界,安排几人,多事,让他们在特定环境作出特殊选择,展现人性复杂面,发生碰撞,推向矛盾的困境,让他们自己学会解决矛盾,化解困惑,最终走向各自命运的方向。佛洛依德说人格分本我、自我、超我。人可能认识一时一地的自己,不可能完全认清自己,有时所谓的恶人也会有慈悲的一面,所谓的好人也会有贪婪的时候,他们不一定把握自己,征服自己,克制自己,善待自己。当然,最终我们相信的依然向往真善美,这最终会让丑陋无地自容。
如果我重回少年
如果我重回少年,我一定会认真分清稻花麦苗的时令。那奋力的灌浆是执着的使命,有赖根茎和大地的力量,那结实的穗是谦逊的慈悲,那把镰刀割开岁月的汁液,甘甜又些许酸涩。
如果我重回少年,我一定会选择独立的居所,不在别人的篱下掂量情的重量,不用在意别人忍耐的界限,不用时刻紧张着是否牺牲别人的欢乐,尽管别人是如此慈善宽容,不图回报,我想要的是自由和自然。
如果我重回少年,我一定会更加亲近自然。在自然中和母亲领悟种菜的欢乐,藤蔓上的黄瓜茄子满结她的智慧。花生玉米那一行行,一列列,毫不含糊,挖坑,播种,施肥,踩实,她每踩一步都是那么耐心,云雀在天空高飞,布谷鸟在枝头欢唱,她是风中最美的舞者,她只需等待一阵风、一片阳、一场雨足矣,她的心淳朴自然里,在果实里,在耐心里,在希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