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物庞然
前些日子有人读《三字经》突然问小编,为什么中国古代只有六畜,我说大概养太多畜牲让人头疼。她又问为何驴子不在其中,我说驴脾气太大不好养,她反问道为何北方有那么多驴,我笑了笑说,那些都起码是汉代以后的事情了
西来入夏长耳公
根据清初顾炎武的观点——自秦以上,传说无言驴者,虽有而非人家所常畜者,这话虽然说的没大错,但还是没有回答中国境内养驴的起源。《尔雅 释兽》中曾讲到一种鼳(jú),秦人称为小驴,据说长相似鼠,马一样的蹄子,能长到一千多斤,这到底是不是今天野驴的先祖不得而知。驴的驯化最早是在大约六千年前的古埃及,中国古代最早应该是商代从西域引进驴子的,根据《逸周书》所言:伊尹为献令,正北空同、大夏、莎车、匈奴等橐驼、駃騠、良马为献。
今天的内蒙、西藏地区都是野驴重要产地,至少在大约五十多万年前就曾是先民的狩猎对象。
其中的駃騠是驴马杂交所得,从国外进献这一点来看,中原地区大约还没有出现驴群大规模养殖,不过春秋战国时期一些诸侯王,也曾获得过少量驴子且视为珍宝。汉武帝在长安建造了占地面积巨大的上林苑,放养了各地搜罗和进贡来的诸多珍稀动物,于是乎“羸驴骆驼,衔尾入塞”,终于开始大批豢养。昏君汉灵帝喜欢骑着白驴飚速,他觉得光是听驴叫就是一种至高享受,稍晚时名士王粲也有这个独特癖好。
汉初陆贾将毛驴、琥珀、珊瑚、翠玉奉为四样珍宝,最高位时驴子的价格与黄金相等,接连培育出一些独特的品种,主人还给这些高贵的宠物取名,诸如落钗、白凤、临江、上云、飞星等等,似乎都是在夸赞驴子如何迅捷。然而驴子虽然“服重致远,上下山谷”,却是“野人之所用耳,何有帝王君子而骖服乎?”但到了魏晋时期毛驴在中国已经不算珍奇动物,宫廷太仆寺下设的驼牛署就养了一批驴,民间家养数十头比比皆是,隋唐以后在西北和沿海边区都有养驴的牧场,普通农户大量以驴为役畜。
驯化驴匹用于运输最早见于《后汉书》,汉章帝命邓训疏浚滹沱河与石臼河,邓训为节省经费、减轻民夫劳役之苦,调用了大量毛驴驮运土方和石块。不迟于魏晋毛驴已经被用于军队,主要负责运送粮秣,石勒支援桃豹粮草就是靠千余头驴子运送,结果被祖逖在汴河中全部截获。稍后骑驴打仗渐渐增多,这类特种骑兵号称驴子军,据说还“颇为悍锐”,小编以前在古人打马球一文中,专门提到过宫廷的驴鞠,实际上这也是从军队用驴衍生而来的副产品。
滚地山河路不穷
中国较为著名的毛驴品种,一是山东的德州驴,高大壮实,耕田可与牛媲美,可挽驮牵磨,可骑乘远足;二是陕西的关中驴,身材匀称行动敏捷,耐挽车远行且繁殖率高;三是娇小玲珑的新疆驴,能在沟壑纵横的山间和羊肠小道快速穿行。此外还有诸如庆阳驴、画眉驴、渤海驴等等,不但国内大量役使,还大批出口东南亚,黑、棕二色较常见,白驴相对稀少。由于驴子吃苦耐劳且繁殖力强,即便是长期驯养的家驴,一旦放归荒郊旷野,很快就能适应环境,重新变回野驴。
驴没有马的骄气,温顺可爱又能负重致远,偶尔发发小脾气,难怪惹人喜爱。
因此有人专门会去考证,柳宗元写的那头黔之驴,到底属于什么品种,从庞然大物这一经典形容来看,似乎德州驴的概率比较高一些。熟读《聊斋》的朋友都注意到,书中往往用“衞”(卫)字指代驴,《尔雅翼》中提到的一种来源,认为是晋时卫玠好骑驴故名,后世渐忘出典,以形声俗字马胃取而代之。驴相比于牛马更耐粗饲,养殖成本更低,速度虽然不快但能跋山涉险,不过驴子生性胆小执拗,而且还常常会崴腿,古人习惯称其为蹇驴。
跛足的驴也照样有人骑,其实说白了就是舒适加便宜,隋代杜子春少年落拓,有人借给他三百万钱,不到两年被他挥霍一空,只好“衣服车马,易贵从贱,去马而驴,去驴而徒”——总之骑驴肯定是没乘马档次高,只比11路公交车好那么一点点。唐代驴子还是价格低廉的出租车,文宗时日本僧人来华,在海州雇一头驴骑二十里,花了功钱五十文。江南地区较少骑驴,但一过江北就是另一番景象,明代从南关经蒙城至颍州,或者从北关经丰县抵达曹州,多数都是雇驴而行。
行来款段伴诗翁
朝廷官员大批骑驴显然有失体统,武周时期左相王及善就曾提出一条措施——上班不准骑驴!为了落实到位,他派人在宫门维持秩序甚至亲自下场驱赶,是不是这画面想起来会很有喜感?张鷟在岐王府任属官时,有一次梦见自己升官,醒来后觉得奇怪的是——既然已经着绯应当骑马,怎么还跨着驴呢?由于被人视作低贱,唐代人的口语之中,驴字带有明显的贬辱意味,王及善被人谑称为驱驴宰相,魏元忠遭到酷吏侯思止倒挂折磨,自称是“如乘恶驴而坠”。
文人和神仙都拿驴子当环保代步车,比较接地气又不失悠闲自在。
潦倒文人起范儿另当别论,君且看唐宋六百年,多少诗词名篇出自驴背?少陵野老“骑驴三十载,旅食京华春”,贾浪仙警句“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就是骑在驴上吟咏推敲而出,傲岸的李太白在华阳县衙门口翩然而过,惹恼县令写诗反怼——天子门前,尚容走马,华阴县里,不得骑驴?南宋陆游入蜀时颇感迷茫地写下七绝——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跨着小毛驴雨中悠然独步,这才找到点诗人的感觉,坐骑的仪式感就是如此重要!
可见除了役使,驴还是一个很具典型意义的文化符号,甚至还带着一股子飘荡凡间的仙气。形象代言首推八仙中的张果老,他的驴子是折叠式小型黑驴,吹口气便化为一张纸收藏于怀中。唐史中实有张果其人,据说受到过两任中央领导的接见,大概从他开始倒骑驴成为了时尚,五代时修仙的陈抟也学他的样,听到赵匡胤称帝后,乐得当场从驴臀后滚落在地。得道的驴子能给神仙当坐骑,这算是最好的归宿,但从唐代开始人们开始为了一饱口福,便要对卸下石磨的毛驴大开杀戒了。
药饵皮肉煮作羹
在北方城市看见最多的是河间驴肉店,小编当年去河北旅游时,还专门去吃了一次正宗的保定驴肉火烧,配上热腾腾的驴杂汤更是美味绝伦。民间俗语云:天上龙肉,地下驴肉,由于肉质细嫩,瘦肉率高,几乎不含脂肪,消除了吃货们的胆固醇忧患,而且还有一长串药用价值。驴肉功能是主风狂,愁忧不乐,能安心气,吃驴头能“治中风头眩,心肺浮热,手足无力,筋骨烦痛”,驴奶不但解渴还能治大热和黄疸,其他毛、骨、蹄、脂也都能入药。
人为刀俎,我为驴肉,美味的背后总是隐含着血腥的杀戮。
提到对驴的食用自然绕不开阿胶:晚唐罗隐写过一首《黄河》,首句就是——莫把阿胶向此倾,此中天意固难明,为何要向黄河倾倒阿胶呢,因为阿胶具有化浊为清的功能。当然我们对于阿胶的了解主要在于其药用价值,追根溯源起码有两千年的历史,不过最早的阿胶并非驴皮所制,《神农本草经》上说——煮牛皮作之。大约到了唐代才出现了驴皮胶,但当时典籍如《本草拾遗》中阿胶与驴皮胶被分别表述,而牛皮胶则被另称为黄明胶,直至今天仍然在用。
后世阿胶专指阿县城北井水所煮的胶皮,这里的井乃济水之眼,色绿而醇正,另外还与漯河源头相通,水质优良确保了成品胶质量上乘。最初的阿胶也主要也是牛皮,但后来牛皮胶日渐衰落,失去药用价值而只能粘贴物件,成了真正的“吹牛皮”了。但这也只是一说,根据一些史料的考证,之所以改用驴皮,是因为牛皮可制铠甲,属于战略物资因而受到国家严格管控。也有人认为牛一生劳碌,食其肉,用其皮过于残忍,所以让倔脾气的驴子来分担一些。
传统医学认为阿胶具有滋阴补血,止血安胎的作用,常用于产后心慌乏力,出血过多等症,因此又被誉为妇科圣品,《神农本草经》中列为上品,也就是疗效显著且安全无毒。不过需要注意的是,食用阿胶也要讲究时节,古人将刚刚熬制好的新阿胶阴干放置三年以上,直到退尽火毒转变为陈阿胶才会割取煮食。有些人不太了解这些,直接服用新阿胶,结果鼻腔口唇出现热疮,或者眼睛干燥发红,甚至咽喉干痛、大便出血。
驴子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似乎永远带有一种慢节奏的田园感,但在鞭挞棒喝下的神兽,还能幸福地度过一生吗?西方文化中驴似乎更为神圣,而且有些国家落实到行动上,不杀驴吃肉,不剥皮制胶,善哉善哉,我天朝自有国情在此,但愿每一块驴肉入口即化,穿肠而下,早得超生……
栏目策划:彦稠;图文编辑:疏桐
万类霜天 · 21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