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全丨我的母亲
就在这个时候——大概凌晨五点多,我的母亲担水回来了。
当然,只要父亲不在窑上,这活便是父亲做。
村里的水井在田野里。首先要越过田间小路,在纵横交错的阡陌间担着一担水走路,没有月亮的时候是很考验人的。然后,要上塘堤那个斜坡。最后晃晃悠悠穿林过叶,才算来到家门。要想汲到既清澈又不至于深到井底处的水,就得早起。因为村里家家户户都很勤劳。
母亲把水缸注满。然后开始生火做饭。她擦燃火柴,火光照亮了灶膛,也照亮了她年轻的脸膛。麦秸在灶膛里欢快地舞着,不一会儿,稀饭烧开了。
天色已经由微明而大明了。
猪嗷嗷地叫着,直到主人把一桶泔水“哗”地倒进它们的槽里,才基本安静下来。喝着喝着,它们不满意了,用嘴巴去槽底想捞点稠的。等它们你拱我,我挤你,把槽底那点干货快活地吧嗒吧嗒干净,又闹起来了。它们昂着头,等。这时候,母亲把早已准备好的一瓢糠趁其不备,迅速地倒进去。遇到改善生活的时候,她还会再给一瓢麦麸。此时,母亲嘴里一定是念念有词的。说什么,我忘了。我想,大概是:赶紧teng(吃。信阳方言,本字不知)!骂了猪后,母亲就开始叫我们起床了。催促我们洒扫,读书。
当朗朗读书声在大半个庄子回荡时,父亲下班了。
母亲是一个农妇,自然所有的农活都会干,而且都和男人一样干。
随着我念书走得越来越远,读过的名人的母亲也越来越多,像朱德的,胡适的,丰子恺的,肖复兴的,贾平凹的……甚至高尔基的。有时,我在想:为什么我的母亲没有他们的母亲那么伟大无私?
在我成家后,妻子常常向我赞叹她的母亲,我的岳母。当我把这两个母亲放到一起比较后,我也在心里嘀咕:难道我的母亲真的失去农民本色了吗?
我不敢肯定,优秀的母亲是什么样子,但我以为母亲这一辈子对于“母亲”这两个字当之无愧。
小时候,老师布置作文题目《我的妈妈》。那时候,搜肠刮肚地想词儿,用这些词儿记流水账似的,把妈妈表扬一遭又一遭。很得意地在她面前朗读自己的作文。不过,长大一点后,当大人再拿这作文打趣的时候,就知道害羞了。于是,就不好意思再当着他们的面读《我的妈妈》之类的作文,而是藏着掖着,似乎作文只是写给老师看的。斗字不识的她一定很纳闷:我就是这个样?咋那么别扭呢?或许有点不好意思了,脸立即绯红起来。
忽想起,父亲在母亲还没有远行前来我家,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当年我到外地上大学,因为水土不服,结果在那个国庆节上吐下泻,整整一周。虚脱得都快没人形了。当时,写信给他们。向他们诉苦。很快回信了,而且还寄了一包家乡的细土,嘱咐我合水喝下。那时,我只道自己委屈,寂寞,一个人到外地求学,平生从未出过远门,又无亲朋好友照应。哪曾知道,母亲在数百里外的家里,听说我水土不服的时候,眼泪不住地流,呆呆地站在插秧的水田里是个什么情形。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我才离开她不过百里!
父亲木讷,不善言辞。只要他认为对的,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所以,父子间、夫妻间往往缺少言语的交流,常常会发生些不愉快的事情。而母亲,虽说没有上过学,自称没有文化——据她所说,自己在自家后园的那所村小只念了半天就被大姐强行拖回家,成了劳力。母亲行三,很是羡慕二姐可以上学。同时,又十分气愤,甚至恼恨姥姥他们。母亲还说,她人聪明,要是叫她上学,准上成。但母亲还是给了我很好的教育。
她的谚语,就是我的座右铭。“东方不亮西方亮”,给了我勇气和信心;“锯响就有沫”,使我从不轻言放弃;“不要仗着鞋大不挤脚”,叫我时刻不敢骄傲自满;“怀里揣着馍,自个哄自个”,让犯错的我明白自欺是多么愚蠢;“不怕慢,就怕站”,令彷徨的我醒悟路要一步一步向前走……无形中,这些朴素的乡村俚语,使我一直走在正道上。
现在,母亲在遥远的海南。真正的“天之涯,地之角”。
《汉乐府》里有一首诗叫做《有所思》: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
虽然,引得不怎么适当,但对母亲的思念是情同此心的。
所以,母亲的影子在我梦里摇曳,我不敢偷懒。于是,起床,在这个夏天的清晨,敲这篇回忆她的文章,赠给她。我想,母亲如果也起这么早,一定已把饭做熟了。
2017.8.4于息县清华居
作 者 简 介
李家全,祖籍河南信阳,现居息县。一个平凡的教书、读书、汉语实验者。热爱文学,散文、诗歌尤烈。自幼年起,感天地万物之美,喜古典诗词之雅,便爱上诌歪诗,写感悟,一发而不可收。此热情至今不稍减。平生所愿:“用文字打败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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