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很久很久以前

前几天同事的奶奶去世，请了几天假，今天回到公司。在茶水间的时候，简单聊了几句，说老人从几天前就开始闹着要回家，到家待了一个小时不到，在屋子外晒着太阳就睡过去了。实在是好去场，这世积福了。

我的奶奶去世前我就在她的床榻前，她已经绵绵延延的病了很久了，躺在床上是干瘪的一张薄片般的人，快速地呼吸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大人让我端着个塘瓷的杯子，用筷子沾着水润湿她的嘴唇，说奶奶看着孙女在床前会开心些。我心里却是有些害怕的，长大之后看到有一种说法说人死了之后面孔会变掉，当时的我是觉得躺着的这个人是陌生的，虽然我叫她“奶奶”，但她却长得不是我的奶奶的样子。

我的奶奶大字不识一个，有一只眼睛不大看得见东西，然后一直都瘦瘦的，身上有一股像穿了很久的老旧的布制衣服的味道。 腿脚一直不大好，就算是夏天也要盖厚厚的被子，腿上好像一直要裹着些东西。暑假的时候在奶奶家寄住，我本来是在有电风扇的屋子里和大姑一起睡的，睡着睡着就一骨碌爬起来到闷气的奶奶的房间去睡。奶奶又瘦又凉凉的，挨着她反而不一会就安心地睡着。

奶奶家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里面有很多盆栽，有一盆长着紫色叶子的，造型别致，我一直叫它“紫罗兰”，后来看到图片才发现原来不是，却至今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还有一盆文竹，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阳光总是很好的样子，印象中我蹲下来抬头看那盆文竹，衬着阳光叶子仿似是透明样。家里面的家具都是很简单甚至简陋的，有一张大大的圆桌子可以撑开来也可以收起来的那种，虽然总在擦但一直感觉是油腻腻的。最吓人的是卫生间，位置不大，差不多就是四四方方一个盒子装一个人在里面，四面墙都是刷成惨白惨白的，每次上厕所都要对着一大片白，心里不知为何就觉得慌慌的。于是趁着奶奶不注意，把美少女战士的印章盖满了一整面墙，之后上厕所就为陶醉地盯着墙壁心里默默盘算到底是金星还是水星比较美，一直可以盯到奶奶反复地敲门来催促。

再长大一些就不太有长段时间去奶奶家了，基本也就是过年的时候要去吃个团圆饭。我一进门，奶奶就会拿她瘦骨嶙峋的手来捏我，捏得我痛了，就大声叫唤。“我们小起怎么又瘦了啊，奶奶今天做饭，快多吃点啊！”不管我真实的瘦了还是胖了，奶奶总是这么说的。其实奶奶做的菜并不算好吃的，甚至现在都想不起哪一样算是拿手菜，只记得肉总是很多，一定要看着每个人吃的嘴巴上面油油的，奶奶才会开心地撤桌子。因为眼神不大好的缘故，盘子总是要小辈们帮着端到厨房里，然后执意要自己洗碗的奶奶会丁零当啷地整很久。那个时候吃饱了的我，总是第一时间冲出去玩，并不曾想过，我们都不在奶奶身边的时候，她又是怎么收拾桌子洗碗的，还是说平时的每一顿其实只有简单的一个菜？

我一直不大弄得清楚人去世之后所谓办丧事的流程，只依稀的记得，奶奶去世之后，我们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上了山，好像放了鞭炮，然后有一个坑里面是黄黄的像烂泥一样的东西，每个小孩子要轮流到坑里踩一下还要往里面撒铜钱。我不懂是为什么，只觉得那个坑脏脏的，所以踩了一上就立马逃出来了。

正式出殡那天我没有在老家，爸爸妈妈都去了，我留在外婆家过夜。那个时候外婆家还没有那么大的床，所以外婆带着我和表弟两个人打地铺，她睡中间我俩一边一个。我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沉，一直恍恍惚惚，偶尔有几分清醒的时候就一直在流眼泪。都算不得是严格意义上在哭，因为也没有说和奶奶相处的情节一直在眼前回放啊什么的（当时还太小，根本体会不了），就只是眼泪一直流一直流。

后来大人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有时会煞有介事地说奶奶最近托梦给他们什么的。我却从来没有过，只是在上大学前一个星期突然发了一次高烧，一路烧到快四十度，挂了两天盐水还打了退烧针却一直退下来又烧上去。懂的些迷信的外婆拽着妈妈在角落说，大概是被去世的老人摸了头了，看着小孩上了大学欢喜的紧，就回来看我了。

晚上的时候妈妈就在床边“喊魂”，喃喃地念着说：“我知道你们喜欢不可想回来看看她，小孩子魂比较弱，你们看一眼就可以走啦。等到过年的时候我们再带不可去看你们。”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不知不觉又是眼泪流下来，划过脸颊，烫的灼人。如果是奶奶来看我的话，她一定不舍得我这么难过的。

第二天温度就降下去了。过年的时候，还下着大雪，我们一家仨口撑着伞去扫幕。幕园里人很少，雪地还很干净，只有我们三排脚印，到奶奶的幕前停止，无比虔诚。

说来也奇怪，前一阵子（我刚工作没多久），我突然梦见奶奶。这是这么多年我第一次梦见奶奶。

梦里面我并看不清她的脸，却清楚地知道她是我的奶奶，穿着一件蓝色的像中山装一样的衣服，头发梳的很整齐。明明是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梦里面却听得某人说我奶奶生病了，我特豪气地一挥手，“我现在工作挣钱了，我来出钱，奶奶你去看病。”

然后梦就戛然而止。

奶奶，是你来看我吗？

我很好，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