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如果国宝会说话》真的是一部超级好看的纪录片,里面的解说词也都特别好,刚好今天得空,我就把第二季的文案收集起来。
鹰顶金冠饰,展现了战国时期,中国北方民族贵金属工艺的最高水平。它,代表着草原的荣光。当主人策马飞驰,雄鹰也随之震动,仿佛展翅欲飞。那时候,草原上没有文字,历史便由他们的对手书写。在中原文明的记录中,匈奴被称为“猃狁”,“猃”即长嘴狗的意思。他们贪婪残暴,经常南下掠夺。然而从草原之王的视角来看,世界很可能和中原的记录不大相同。游牧的草原相对于农耕的中原,有着完全不同的生存意识。草原民族的饰物上,动物是永恒的主题,它们在匍匐觅食,在互相咬斗,在伺机而动。而鹰顶金冠饰更是以草原之王的威严,俯视着世间一切弱肉强食。有一个强大而蛮横的对手,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战国赵武灵王,终于下决心放弃宽袍大袖,学习胡服骑射。一场场模仿者与被模仿者的对决,由此开始。一直处于守势的农耕文明,到秦汉终于建立起统一的帝国,也由此以举国之力,祭出终极防守大法——长城。不仅是守卫边疆的堡垒,当西汉国力强盛的时候,这里又成为反击匈奴的前哨。但连绵的长城真的能阻断人们的交往么?长城两侧,且战且和。直到东汉,南匈奴入塞,多年的对手终合为一家。今天,当我们看着鹰顶金冠饰,是否能想起当年那些风一般来去的影子?正是从战国时代开始,在与一个又一个内外对手的对峙和融合中,在经历一次又一次蜕变之后,中华文明强大的包容力,逐渐被唤醒。因为对手,我们审视自己;因为对手,我们了解自己;因为对手,我们变成更强大的自己。你好,我的对手!春秋战国,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中国历史上思想飞扬的年代。几百年间,群雄并起,战乱频繁。而这之前的西周,一直处在礼乐高度发达的社会中。静默是壶身上,能听见厮杀与吼叫,这里是一个战场。春秋时期的诸侯争霸战,到了战国转化为领土吞并战。一场攻城略地的战斗,一方搭云梯向上仰攻,一方在城墙上奋力坚守。守城方搭弓放箭,挥舞兵器,攻城方有人从城墙上摔下,有人已经身首异处。水战时激起的波澜,是这个时代在时光之河里发出的声响。舟行如梭,船上武士各个精神抖擞,奋勇前进。双层战船,犬牙般纠缠在一起。宛如时光的速度,一念之间,就到了厅堂。战争之后,胜利者举办庆功的宴饮,客人们举杯站立,向坐于厅堂之中的主人敬酒祝福。周围是敲钟磬与吹奏的乐队,钟鸣鼎食、礼乐之邦。战争时弓箭是杀伤敌人的武器,和平时则是社交生活的用具,早在周代,射箭便是贵族必须掌握的基础教育六艺之一,射礼则是重要的社交礼仪。这里有一片桑田,顶层没有了战争的喧嚣。人们安然地进行着习射。妇女们则在桑园里采桑。中国是丝的故乡,采桑也进入了礼制,演化为后来的亲蚕礼。此刻,壶中一点酒也没有,却盛满了一个令人迷醉的时代。征战的厮杀与欢宴的音乐都隐匿不见,桑叶还在无声的生长。两千年的时光是一片沧海,壶身上的桑田,茂密如初。“曾侯乙编钟音响记录,采录单位:湖北省博物馆,中国唱片总公司,1986年3月29日凌晨两点开始。室内温度18摄氏度,再录国产音叉,A等于440赫兹”,这是一段录制于1986年的音频,演奏乐器来自公元前四世纪。“上层第一组,共用钮钟6件,上1(组)1(枚),正鼓音,侧鼓音···”,曾侯乙编钟是一种乐器,每件钟均能奏出呈三度音阶的双音。“全套钟的最低音,为下层一组第一钟,正鼓音···”,“曾侯乙编钟共有64件,另有楚王所送的镈钟一件。除镈钟以外,每件钟均标识有两个不同的音名”,“1986年4月6日晨6时整,全部采录工作结束”。曾侯乙墓发掘于1978年,墓主人名“乙”,是战国曾国国君。曾国也就是史书上所记载的“随国”,在今天湖北省随州市范围内。1978-2018,曾侯乙编钟发掘40周年,向考古工作者致敬!它叫镇墓兽,曾被放在墓穴中,用来保护墓主人的安全,它双眼圆睁,它吐出舌头,它不是青铜,是温暖的木头。木头上涂画鲜红的漆色,形成抽象纹路,四只麋鹿角向外生长,预示生命的开始。这些装饰,都在暗示着这件文物产生于湿地气候的地区,诞生在楚国的大地。“楚”,意为树丛,荆棘。楚人生活在沼泽地区,他们制作的艺术品,带来浓厚的自然气息,像风、像鸟、像云,没有固定的形态,是中国人血液中最自由的部分。如今楚人的形象,定格在一张窄窄的木片,定格在天地之间的角落。从出土文物中,我们能强烈地感受到楚人的自由气质,它轻快的地存在过,存在于略显沉重的文明之中。在古典时代,一个地区的气候往往影响着人们的思维方式,所以我们才可以在楚人的艺术中,看到丰富的自然形象。一呼一吸间,镇墓兽已存在两千年,以木头和动物的角质,对抗时间的销蚀,依然完好,与天空并肩,和星辰同行。死之后,人会去哪里?两千多年前的楚人相信,是永生。他,眼神坚定,峨冠博带。身着华服的他,腰配重剑,手中的缰绳绷得笔直。缰绳的另一端,紧紧地拴着一条巨龙。巨龙昂首翘尾,生成龙舟。他似乎已经准备完毕,即将摆脱形骸的束缚,前往永生之地。这幅人物御龙帛画,作于战国时代,是目前发现的最早的帛画。华盖高起,代表墓主人正游走在天空。一条鲤鱼指引着航程。墓主人驾驭巨龙,而龙正是可以穿行于人间与仙界的接引神兽。“魂兮归来,反故住些。像社君室,静闲安些”。据说,“些”(suo,第四声)是远古楚地巫音的残存。楚人认为,人死后,魄往下沉,魂往上飘,因此把帛画藏在棺椁的夹层中,游魂识别墓主人形象,就会归来,完成升仙之旅。作于200多年后,西汉时期的T形帛画,同样作为“引魂幡”,则将楚人有关生死的宇宙观,表现得更加完整而立体。画中,生死如阴阳相互转换,死后世界的时间和空间,如四季循环往复,杂糅一体。帛画下方是地下的世界,长夜玄冥中,巨人脚踏鳌鱼,震慑恶灵,托举起大地。帛画的中间部分,墓主人的魂魄则由双龙搭载着一路升腾,穿越人间。上方的天界中,天门大开,这里日月同辉,是墓主人将要飞升成仙的地方。装载着墓主人的棺椁上,同样描绘着升仙的极乐之境。消逝的生命,虽暂时如烟云般飘散,但在各种神物的庇佑下,阴阳调和,魂气聚合成形。永恒的生命在另一个世界逐渐复苏。楚人的丧葬,用楚文化奇幻神秘的形象,为逝者的出死入生,描绘了一套瑰丽而完整的路径。死生为昼夜,生死非人力可逆转,可它们又如春来秋往,昼夜更替,这是大自然冥冥之中的暗示。楚人对生命奥秘的探寻,幻化在烂漫的图景中,让那时的人们面对死亡时,不再恐惧。因为他们相信,死亡是为人之路的终结,却是成仙之旅的开端。事死如事生,这样的生死观,影响了中国后世千年。生而为人,死后成仙,这才是完整的生命记忆。而生死之间,应御龙而行。地平面,是神秘的镜子。镜面上,是巍峨而沉默的陵墓;镜面下,帝国的时间仍在行走。1974年,大地之境的尘埃被意外触动,深埋在骊山脚下的秦始皇兵马俑赫然面世。秦军集结在京畿,面对东方,三座相邻的坑穴中容纳着超过7000尊与真人同样大小的陶俑,仿佛镜中折射的帝国在地下的疆场,我们与史书描写的骁勇秦人,面面相觑。他们头挽发髻,身披铠甲,持握弓箭的双手置于腰间,眼睛注视着正前方,面容铁一般冷静,身居射手队列的这位男子,属于大秦战士中爵位最低的一员,也是帝国万千勇儿的缩影。他的头背笔直,两腿纵向交叉,从侧面看,左膝、右膝,右足三点之间构成稳固的三角,这个姿势重心稳、目标小,利于攻防,大概是当时设计训练的最高标准。动作、铠甲、衣着,陶俑对帝国战士的复刻,逼近真实。而五官、须发、掌纹等体貌的严谨处理,又赋予他肌肤的温度。出土时,陶俑脸部和周身织物还留有色彩,面目如生,须发毕现,全无冥界的阴翳。虚拟的将士,不仅颜值尽显,而且暗藏热血。星辰旋转天穹,三河蔓延大地,人为重现的镜像,拥有扭曲时间的魔力。镜子之外,肉身已经逝去。镜子中,士兵却被赋予恒久的人格和生命。它们抵御住时间腐朽万物的力量,屹立在今人眼前。地面上的秦朝已经画上句号,大地之下的时间,在坑穴的隧道中,自我延伸,这里的帝国没有终点。战士们等待帝王的号令,随时准备重返战场。它的容量只有一升,体格不大,颜值不高。隐约可见的铭文却暗示着它并非寻常之辈。标准、统一、天下,这些关乎中国历史走向的决定性瞬间,就铭刻在它的身上。战国时代,诸侯间的战争更为惨烈。为了在残酷的竞争中生存下来,各国先后进行变法。秦国如何能在变法中后发先至,商鞅认为首先要取信于民。他在南门外竖起一根三丈高的木头,告诉民众谁能将木头搬到北门,就给他重赏。没人敢去尝试,当他把悬赏提高到了原来的五倍,终于有人把木头搬到了北门,商鞅立即兑现了承诺。商鞅使新法得到民众的信任,统一度量衡的进程也正式开启。度,用来计算长短;量,用来测定容积大小;衡,则是测量物体轻重。在当时,各国之间的度量衡不相同,即使在一国之内,各地的度量衡也差别很大,商鞅明确规定1升的大小,并制作出一升的标准器,如此一来,同样一升米,便不会出现各地多少不一的情况;同样的一亩地,产量的计算就不会再有差异。国家征税纳粮有了保证,源源不断的税收支撑起了秦国兼并六国的战争。始皇帝的诏书与商鞅变法时刻下的文字,距离不超过两厘米,时间却相隔123年,意味着方升从一国的标准转变为天下的标准。在一个以农立国的国家,一个农民可以不识字,没有车,却不能不纳粮。统一的方升意味着统一的法度,生活在辽阔土地上的华夏先民,才会对一个泱泱大国,有了统一的认识。一个国家的“升”,开始有了天下的度量。生命若走近边界,帝王也无力逾越。也许,制作一辆精美绝世的车马,才能驶向梦想的远方。拥有这辆车,是否意味着不朽。这是迄今为止,中国考古所发现礼制最高,形象最完整的古代车马。不计工本地用金属代替真实原型,诉说了始皇帝的勃勃野心。背倚死亡,图谋远方。严密拼接的青铜车马,再现了大秦制造的优良品质,让我们重温一颗充满理想的心。公元前221年,秦王朝建立,自称始皇帝的嬴政,意图制造完美的国家制度,设置由中央统一管辖的郡县,书同文,车同轨,修筑通达天下的道路。秦朝高速公路,直道和驰道很快诞生,车轨距离的国家标准也随之出现。秦始皇沿着自己铺设的道路,先后五次驾驭车队,巡游疆土,他的生命终止在旅途。曾经最威严的人间仪仗,化作驶入陵墓的悲壮行伍。陵墓之下,另一组车马,整装待发,静候主人的魂灵。帝国沉埋,青铜剥蚀,从未启程的座驾,是否真的能够疾驰,到达远方。里耶秦简,现藏于湖南里耶秦简博物馆,这些木片看似不起眼,但模糊的文字却隐藏着大量信息。这些信息来自秦朝的一座县城。2002年6月,湖南湘西里耶古镇,一座古井里的发现的三万七千四百余片秦简,震惊世界。南阳户人荆不更郑不宝,妻曰有,子小上造虒,两千两百年前的一户人家,户主郑不宝,享有爵位不更。他的妻子名叫有,两人还有一个未成年儿子虒。当年他们生活在南阳里,现在这家人在这片木简上团圆。“今海内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史记·秦始皇本纪》一个时代浓缩于一个县,一个县又浓缩于一片木简。三万七千多枚木简,就像一部秦朝县城生活的百科全书,写满了当时的各个方面,全景式展现了郡县制下,一个秦朝县城的管理和运行。在正史当中,对秦朝行政制度和社会生活的记载不足千字。而里耶秦简用近二十万个字,为我们描绘了三万七千多个从前。这如同复活了秦朝的一个细胞,继而复活了一个时代的生命气息。那时的小吏与平民,仍存在于尺牍,可以阅读,可以理解,可以想象,可以在尺牍之间,看到那些被秦时明月照耀过的生命和时光。
雨林、湿地,瘴气弥漫的土地,这里是南越之地,也是两千年前秦始皇眼中一块诱人的沃土。赵佗,便是奉秦始皇之命而来,征服五岭之南的江山,也是他为汉代守护一方平安。史记中记载,这位来自中原,有可能是中国历史上待机时间最长的王,从外表上看,他就是个越人。玉,本是美好的石头,中国人赋予了它丰富的生命和意义,可以象征品德,可以炫富,也成为生死的陪伴。到了汉代,玉出现在人们生前死后的各种场所,从礼仪到装饰再到器用,记录的一个朝代想象力的维度和气度。南越国,虽然位于统一国家版图的边缘,却和中原地区对玉的追逐一样浓烈。龙的形象,几乎遍布汉代装饰用的玉器,它是龙形玉佩,它是龙纹玉璧,它是龙凤纹重环玉佩。两千年前,它叠放在南越王脸上,亦如瞳孔,望向人类不可见的地方。生者配玉,以比其德;亡者敛玉,以慰其灵。随葬用玉在汉代表现得更为极致,当时流行的观念是,用玉器随葬可以保墓主人精气不散。在汉代君王的葬礼上,堪称奢侈品的玉衣风靡一时。愿在体而为衣,安君王以九泉。南越国,秦汉帝国的南土,这里的玉承袭了中原玉文化的正统,也融合了海外异域风情。玉,石之美。玉比王字多一点,即使身为王,也会在时间里湮没,有了玉便多了一点能与时间并肩的力。有玉而安,身体因此安住,大地因此安住,安住在对永恒的祈愿与向往中。
汉武帝茂陵不远处,便是名将霍去病的墓葬,形如祁连山。当年山上的石刻,气势依旧,纪念和陪伴着中国历史上的少年将军。一块整石浅刻的人,带着痛苦的表情,像一个问号。当求生存,或求生存而不可得,一场战争不可避免。这匹隐在石头中的骏马,头上仰,作势跃起,就像公元前140年的汉朝,16岁的汉武帝刘彻即位,霍去病出生。汉朝刚刚建国62年,像一匹年轻的骏马,要跃上世界的舞台。骠骑将军霍去病,在千里大漠中,闪电奔袭,六天转战匈奴五部落,这位19岁的少年,孤身进入敌人的营帐,一个人,却仿佛拥有千军万马,让帐外四万兵卒,八千乱兵,归顺大汉。一匹威武的战马,气宇轩扬,凛然难犯。公元前119年,21岁的霍去病,祭天封礼于狼居胥山,祭地禅礼于姑衍山。之后霍去病一直打到瀚海,也就是今天的俄罗斯贝加尔湖。经此一役,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汉朝,从此可以直面更辽阔的世界。司马迁形容这闪电般存在的生命,“直曲塞,广河南,破祁连,通西国,靡北胡”。闪电耀眼,闪电短暂,公元前117年,23岁的霍去病英年早逝。石雕无声,荒野长吟。这些拙朴粗犷的石刻,不同于后世的写实风格,是汉代艺术的杰作。石不朽,磐石之志永存。亦如闪电的生命,在大地上消失的那一刻,石头里的生命,浮现出来。一块岩石刀刀划过,时间在他们身上碰撞,便镌刻出了故事。
大地的经纬,纵横交叠,标志出山川和城市,坐标连接,足迹踏出道路,示意来处,遥指去向。来自东方和西方的风,在每一个路口相遇。织锦的纹样间,自右及左,横列八个篆体文字,“五星出东方利中国”。这是一句吉利的占星语。五星,即金木水火土,也称太白、岁、辰、荧惑和镇。地分九州,中国指的是中原。人们相信,每当五星会聚,辉耀东方,大汉就将安宁昌盛。丝缕的叠加构成锦缎,颜色的集合拼出画面和文字,美好的愿望,浓缩成千丝万缕,被细密编织进这一掌见方的精致里。五星锦,仿佛每平方厘米经线220根,纬线48根,丝之纤细,线之密集,都展现了公园2到3世纪,最杰出的丝绸织造工艺。2018年,中国丝绸博物馆,依照汉代的技术,使用原始的工艺仿制五星锦,历时一年多,终于完成,全幅的画面和完整的语句,再一次缀合在世人眼前。丝绸,像强劲的东风,出塞远行。与此同时,毛、棉织物则像西风,与东风相逢在路途。新疆地区的丝路遗址,不仅保存了锦缎,还容纳了多元的域外因素,无不折射出着来自异邦的陌生风景,裹挟着浓郁的他乡气韵。世界文明犹如缤纷多彩的丝线,广袤河山仿佛从未停歇的织机,在东风和西风的吹拂下,编制至今。经与纬,线与路,古与今,在沙海古道上,我们看到了你,也遇见了自己。
铺首衔环,常用做大门上的门环,但这件茂陵博物馆的玉辅首,却绝无仅有。云气缭绕间,现出兽面端严威武。虽衔环缺失,却气势犹存。在仔细看正面,双目炯炯有神,头部的云气纹理,依稀可辨,有动物形象隐藏其中,它们是天生的组合,有个霸气的名字,“四神”。仰望星空,带个古人视线之外的想象。28个星宿中,东、西、南、北,四方的每七个星宿,组成天上的四种神兽。天之四灵,以正四方,四神就是四方的象征和守护者。青龙,又称苍龙,是东风之神,颜色为青,五行属木;白虎的西方的主宰,颜色是白,五行属金;朱雀是一只红色的大鸟,统领着南方,五行属火;玄武是神龟与灵蛇合体,位于北方,五行属水,颜色是中国古代独有的玄色,黑中带红。在两千多年前的汉朝,天地相应,人们把四神投影到地上,需要区分东西南北的地方就有它们的存在。行军打仗,四神奔腾如风。在猎猎招展的旌旗上,朱雀领前锋,玄武居后卫,左翼青龙,右翼白虎。一场仗打下来,前后进退,与天同在。四神浮现尘世,营造城池宫殿时,人们把它们刻在瓦当上,标识方位,护佑一方平安。四神游走在石碑上,潜入墓室之内,盘旋在一枚小小的铜镜上。有方向的地方,就有它们的身影,它们是离每个人最近的神,守护着人们的四方。这是灵动的四方,铺首上的四神纹,欢快地跳脱了原本的方位。南北两神右旋后,适合地布置在兽面两侧,似在祥云里飞腾翱翔,怒目利齿的兽面,眉目间也流露出几分柔情,一切都在艺术的浪漫中,被汉人的双手活化。玉石,大地的精华,当雕刻者把天上的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雕刻在这块玉石上的时候,玉石又秉承了天象。也许古人把它们想象成天空之门的辅首,即使在眼前,我们也需要仰望,四神遨游的天际。这块蓝田玉上的四神安在,这是一片碧绿的天空,奔腾、飞翔、盘旋、静默的四神,指引着地方的方向,也望向天外的世界。
依稀的文字,饱经沧桑的残石,分藏在全国多家博物馆,虽相隔千里,却出自同一组石碑。它是现今流传最早的官方定本石经,东汉熹平石经。双面刻字,不是一块,而是一组,共46块,内容为儒家七部经典,全辑二十多万字,史无前例。汉代开始,普通人可以通过学习,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儒家经典,作为官方法定教科书,成为指导社会发展的伦理道德典范,官学私学规模空前,制定的教学制度模式,沿用至今。当时印刷术尚未发明,经籍传播主要靠抄写,时间一长,难免出错。汉灵帝熹平四年,议郎蔡邕等人,奏请校订儒家经典文字,刻一套范本,利于太学,以供勘误定伪,此举轰动全国。读书人纷纷前来,锤制拓片作范本,不仅校对内容,亦学书写。熹平石经以当时官方正体字写就,是汉隶成熟期的顶峰之作,在中国学术史和书法史上,都堪称鸿篇巨制。天有不测风云,石碑也有旦夕祸福。熹平石经刻成的第二年,便爆发了战乱。七年后,董卓焚烧洛阳宫庙,太学荒废,石经遭到破坏。魏初有所修补,之后便颠沛流离。南北朝时期,高城将石碑从洛阳迁往邺都,结果半路上掉进水里,运之邺都的还不及一半。隋朝年间,又从邺运往长安,却用作柱础。唐贞观时,魏征去拯救这批石经,已十不存一。再以后,就仅剩些拓片,和零星出土的碎石、残片。如一串断线的珍珠,四佚乡野。汉字历经演化,有繁简之别,有通假之异,文字是文明传承的根本,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识古。熹平石经开创了文字校正之先河,此后历代都有官方刻石,宣布经文定本。石碑是中国古典文化的强大载体,成为梳理传统文化的重要凭据。汉人早已用行动表明,回溯是为了接近本真。石头冷硬,字藏深意,它召唤着历代有心人,将残片从各处找寻,如今我们已经收集到八千多个熹平石经文字,一片一块,一字一句,等待破碎后的重聚。
这块来自汉代的画像石上,刻画了春秋时期,两位思想家的一次会面,孔子带领他的弟子,拜访老子。孔子见老子,是汉代画像石的常见题材。画像石是汉代人雕刻在墓室、棺椁、墓祠、墓阙上的石刻艺术品,是汉代人精神创作的真实写照。孔子和老子,生活在春秋时期,一位是儒家思想的开创者,一位是道家文化始祖,但他们见面时还并未有儒道之分,更像是后辈向前辈的请教。司马迁在《史记》中详细记叙了其中的一次谈话:孔子前往周都洛阳向老子请教,关于礼的学问,老子说:你说的礼,发明它的人,骨头都已经腐朽了,只有他的言论还在。君子时运来临,才会出来建功立业。时运不济,则像蓬草一样,苟且性命。去掉你的娇气和过多的欲想,去掉挂在脸上的神采、情态和过高的志向,这些都是对于你的身心没有好处的东西。孔子回去后,三日不语,对弟子们这样形容老子:见到老子,远超出我的想象,他就像变幻莫测的龙一样,无人能识其全貌。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思想占据统治地位,却并没有排斥异己。二位先圣,躬身互拜的背后,是两种思想的交流与融合。汉代人把这个场景刻在砖石之上,置于兆域之中,为的则是铭记和传承。人类文明因交流互鉴而丰富多彩,民族文化因铭记传承而绵延不断。君子和而不同;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公元前600至公元前300年间,古代希腊,古代印度和中国,都先后产生了伟大的思想家,苏格拉底、柏拉图、释迦摩尼、孔子、老子等先哲,他们的智慧与人类相遇,构成了多元的世界,这是时期是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孔子和老子,儒家、道家,他们的哲思就像两条河流,它们交汇,它们奔腾,它们也流淌在我们的血脉中。孔子和老子的相遇,时刻都在发生着,它就是你和世界的相遇,你和你自己的相遇。
看见这盏灯,仿佛能看见被它照亮的时代。一位西汉宫廷女子,眉眼细长,脸型圆润,头上佩戴巾帼,身穿曲裾深衣,跣足而坐两千余年,她未尝挪动一步,却从西汉启程,带来遥远的一束光明。她为灯而生,两手持握灯盏,向前投射光亮。身体是烟尘的容器,想象着她的温度,如同感知到久远的温暖。光影长短如灯火明灭。铜灯内外刻记的多处铭文,讲述着它经历的复杂流转。长信尚浴,这盏灯曾经在长信宫的浴室里使用,长信宫灯由此得名。这些铜灯,点燃过汉代的暗夜,映照出人心美丽的憧憬。层出不穷的样式中,釭灯最为奇妙。釭灯造型作为动物或器具,长信宫灯是唯一已发现的人形釭灯。一件宝器,一位佳人,从此执手,互为你我。艺术家完成了卓越的设计。女子左手托起底座,右臂宽大的袖摆自然下垂,扣住托盘,成为灯罩。灯盘上立有两枚遮光片,盘边设有手柄,开合与转动间,可以控制光的照度和角度。西汉时,常用动物脂肪作为燃料,燃烧时黑烟弥漫,气味难闻。釭灯内部的空腔是汉代人实现环保的诀窍。灯点燃后,烟随热气流顺着衣袖进入空腔,过程中温度逐渐下降,烟炱便附着在内壁,避免弥散,保持空气清洁。灯体的组合部件可以拆卸,底部开敞,便于清洗内部。控制光亮,这寻常的需求,被创造出超凡的精致。在灯盏明灭,烟雾婉转中,我们见证前人的心意与考量。时间似光,生命如烛,长信宫灯,带来灵动的光亮。
两千多年前的一天,西汉长沙丞相利苍的妻子,辛追夫人下葬,贴身侍女挑出她最喜爱的几件衣服,仔细叠好、封箱,放在她的棺木旁。这一件是她的最爱,它没有衬里,轻薄、通透、柔弱、神秘。可以想象,当辛追夫人把它套在各种华服的最外面,华服上艳丽的纹饰,在这层薄纱下,若隐若现。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宴饮聚会的焦点,这就是素纱单衣。两千年前的中国人,已经在创造这样的朦胧之美。直到今天,它透露出的韵味,一直吸引着后人,去追寻它的绝代芳华。平肩、宽袖、直身,它不强调合体,但服装和人体之间,有一种内空间,有空气在流动。马王堆汉服的发现,让人们看到了一座汉代文化的宝藏,因为墓主人的贵妃身份,这里有好像是发生于地下的一场汉代服装秀。其中最令研究人员感到惊叹的就是素纱单衣了。但在地下埋藏了两千年后,蝉翼一般的素纱单衣已经变得非常脆弱。今天的人们只能尝试通过复制,来再现它起初的样貌。整件衣服长1.28米,两袖通长1.9米,即使算上纹锦镶边的衣领、衣袖口和衣襟边缘,整件衣服一共只有49克。经过更深入的研究发现,素纱单衣的蚕丝纤度,只有11.2旦,也就是制作素纱单衣的丝,每9000米只有11.2克。而今天,最高级丝织物的纤度,也要14旦左右。原来经过千年进化,现代的蚕越发健壮肥胖,吐出的丝也就粗了很多,蚕宝宝即使想瘦,却也已经回不得当年细若游丝的身型了。西汉之后,长达一千年的时间里,西方人一直把中国称为“赛里斯国”,意思是“丝来的地方”。这些丝,穿梭着经纬,也织就着一个民族,独特的气质。衣着会让人们找到自己。安安静静交叉的领子,直身的不合体的形制,让素纱单衣在穿着的时候,出现很多随机的线条,这样的衣物,并不捆绑着身体。相反,穿上它的人,神采可以随着衣裳起舞,自在的飞扬。“它是自由的,人体在里面也是自由的,洋洋洒洒,很自在,很心定,它是一种自由。”礼仪之大,称之夏;章服之美,谓之华。素纱单衣是属于那个时代的,却仍然在影响着两千年之后的中国人,它是中国服装史上的千古传奇,但又与今天的生活并无沟壑,因为它就是属于中国人的,自由浪漫的样子。
天上本没有刻度,看的人多了便划分出二十八星宿。漆木圆盘边沿,刻有星宿名称和距度,另一只圆盘,盘面标示北斗七星,边沿一圈365个小孔,两盘正中钻同心圆孔。二十八宿如同撒在天空的坐标,不均匀划分周天365度,可测量天体的赤道经度,记录日、月、五大行星的位置变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先民仰望天空,低头思量,看似简单的初始,经过数千年积累数据,改进工具,人们探索宇宙运行的规律。夏至,北半球太阳照射角度最高,日影最短,白昼最长。春分、秋分,昼夜平分。冬至,日影最长,白昼最短。再一次夏至到了时,太阳经历一个回归年,结合月亮盈亏周期为一月,差值每19年增加7个闰月,以天文定历法,观察气象、物候,汉代人将一年分成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春种、夏长、秋收、冬藏。应天顺时,耕作有节,黎民生活有保障,农业文明基石得以建立。这份阴阳合历,沿用至今。木已腐朽,漆皮残存。时空,仍在漫天繁星中延伸,太阳,不过这两千亿颗亮点中的一粒。天行有常,周而复始,如期而至,是为天地之信,以利万民,生生不息。
公元前202年,汉朝建立,天下和平,社会气氛积极向上。长沙丞相家中,出现了一种纹样独特的盘子,它就是狸猫纹漆食盘。圆圆的眼睛,胖胖的身体,尖尖的耳朵,与我们今天的家猫,并没有太大的差异,但它的出现,并不简单。前爪稳稳落地,保持绝对的安静。两只耳朵竖起,进入警戒状态。尾巴高高翘起,预示着尚未驯服额度野性。朱砂勾画双眼,目露凶光,说明它是个狠角色。猫,这种憨态可掬的形象,在汉代之前并不多见。比如西周时期的伯矩鬲,它的腹部装饰着牛头,看上去威严庄重,这种设计思路曾经长期古典时代,力求表现拥有者的权威。但是一进入汉朝,一切都改变了,经历过大分裂的国家,刚刚从战乱中苏醒,他们所制作的器物,无不洋溢这朝气蓬勃的精神。狸猫纹漆食盘上,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君幸食。翻译成现代语言就是,“吃好喝好”。可爱的猫,简单的字,实用至上,兼顾美观。一个新兴国家的形象,跃然而出,原来不登大雅之堂的猫,大大方方地栖息在贵族的餐盘上,呼吸着新时代的空气。画面上正中央的女子,就是狸猫纹漆食盘的拥有者之一,辛追夫人。她的生活可能并不快乐,丈夫在她青年时代去世,晚年又失去了儿子,本人也患有冠心病和胆结石。从现代的人的角度来看,狸猫纹所代表的长寿、安康,并未在辛追的人生里完全实现,但正是因为她的选择和使用,我们才得以见到如此圆润的弧度。黑红二色的和谐搭配,具有强烈写实风格的绘画艺术,这三者完美结合与一方盘子上,呈现着一位汉代女性的“小确幸”。简单的祝福,可爱的喵星人,或许能让孤单的辛追夫人感到一丝温暖,在吃饭的时候,想起家庭团圆的温馨时刻。“君幸食”三个字,与用户直接对话,赋予餐具以人文关怀。君幸食,请您吃的开心。我们也愿用同样的话,送给每一位热爱文物的观众,祝您每天都吃得开心,吃得舒坦。
十进制,用到了从零到九,这十个数码,采取位值制来记数,我们熟悉的每一个自然数,都可以利用十来建构。从个位起,从右往左,为数值乘以十的零次方;第二位是数值乘以十的一次方。以此类推,第N位,数值就是数值乘以十的n-1次方。这些看起来抽象的数字,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可以被中国人,用一些不起眼的小棍子——算筹,表示出来。当时人们普遍使用,算筹来计数及运算。算筹多用竹子制成,也有用兽骨、象牙、金属等材料。这套象牙算筹,出土于陕西省旬阳县佑圣宫一号汉墓,共二十八枚,每枚直径0.4厘米,长13.5厘米,粗细均匀、长短划一。算筹计数,有纵和横两种方式。在纵式当中,表示一到五的时候,竖着摆放的每一根算筹都代表一。而六到九,则用横放的一根代表五。余下的算筹,纵放在下面。横式则相反,表示一个数字,最多使用算筹数量不超过五。在表示多位数的时候,则将各位数码从高位到低位,从左到右横列,而且各位数码必须纵横相间。有零时,用空位表示。掌握了这一方法,不论多大的数字,都可以用算筹表示出来。使用算筹进行运算,也遵循十进制,逢十进一,借一当十的原则。掌握了十进制为基础的记数和运算规则,当时人们可以利用算筹来解决土地开垦,粮食置换,徭役安排等实际需求。因此,善于处理这些政府调控问题的张良被盛赞“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到了明代,算筹被算盘完全取代。一粒粒算珠拨动中,十进制的规则依旧不变。科技发展,计算工具更新,使得运算的步骤得到了简化,但无论工具怎么改变,十进制,却始终是我们了解和学习数学的基础。三千多年前的甲骨文上,商人用一到十、百、千、万这十三个数字,记十万以内的任何自然数。它们的写法虽然不断变化,但以十进制为基础的记数方法却不曾中断。像文字那样,十进制也无处不在,十进位的度量衡与货币单位,也在我们的生活中,占据主导地位。日常如买菜、装修,高端像经济调控、人工智能,离不开计算,少不了运筹,都用得到你以为高冷的数学。
在富与动式的丘壑林泉之间,出没着警觉的虎、豹、猪等野兽,以及伺机捕获它们的猎人。而这一切,都被身居高处的猴子看在眼里。两千年前的捕猎场景,被定格在一只香炉上,错金铜博山炉,中山靖王的心爱之物。创作者最终将炉盖联想为山峰的那一刻,便让这尊错金铜博山炉在艺术史上,留下了醒目的一笔。香炉通高约26厘米,底座三条镂空的跃龙,头上扬,托起炉盘。炉身为豆形。炉盖被表达成了山峦。然后亟待解决的是,如何在空白中,诠释峰峦的边界。流行的云纹发挥了奇效,错金工艺醒目了升腾旋绕的云气,赋予整座山峰,充盈着神秘感。你会发现,云和石头连贯为一体,也可认为云气的末梢,凝固成了山石,或层层叠叠的怪石表面,浮动着轻微的烟岚。而涌动在山脚下的,是云纹盘绕,还是海浪涌动,亦或营造两者皆可的错觉。良工巧匠这种充满不确定性的视觉处理,留给了后世观者,无限的想象空间,仿佛能将整个世界,变成它留白。事实上,类似的意向组合,在汉代艺术中比比皆是。我们缺乏西汉人对立体山峦设计动机的直接记载,不过后世人普遍相信,与蓬莱三岛或昆仑仙山有关。在六朝以后的诗文里,人们习惯将山形的熏炉称为——博山炉。烟云溢出孔隙,慢慢地,博山炉被造了境。线条粗硬的动物们,因烟云而跃然。金色的云纹,因烟云而延伸。炉中虽无仙人,却显祥瑞。此时,博山炉不再是香炉,而是视觉与气味共同塑造的微缩的海上仙山。在山水意象通过卷轴绘画给人们带来想象之前,汉代的无名工匠们,已将山的神秘,借以3D思维表达。他们通过一柱青烟,连接两千年后的观者。时间精密地计算着生命起灭的轨迹,烟云计算着万物呈现的声、色、形,计算着从这头到那头,一念的距离。
“山无陵,江水为枯,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汉乐府》这枚硬带钩,藏着迷人的秘密。他们的约定,刻在这带钩隐秘的地方,被淳于婴儿生生世世珍藏。在公历纪元开始前,被带入墓葬。公元后的两千零九年,我们发现了他们曾互道过的誓言,长毋相忘。它像兵符一样,自中间一分为二。两个半扇的内壁,分别以阴阳文刻有“长毋相忘”的四字吉祥语。动人的情话,安全地隐在钩身之间,看来这誓言不想昭告天下,也不会时常被提起。这是只属于它主人的情真意切。这种隐秘,在汉王朝有趣不同寻常。大多数汉朝人是不习惯含蓄的,他们把对美好的向往,情感的渴望,甚至是道德标准,社会秩序,化作吉祥语写在显眼的地方。比如想寄语相思,他们便会在铜镜上写到,“见日至光,天下大阳,服者圣王,千秋万岁,长毋相忘”。一见到太阳啊,天下便也明亮,哪怕过了一千个秋天,或者一万年,我们都不要忘记对方。他们刻下“诚信”的印章,以示警醒。毫不掩饰对富贵的向往,也会强调下规则,或者是说说忧伤。就连带钩,这种起源于春秋,用来系腰带的日常挂钩,也被汉代人安放了足够多的想象力,绝不会因为小,就甘愿低调。汉代带钩材质纷繁,造型各异,以精美的动物造型居多。横可束衣带,竖可悬物件。看这些乐舞俑欢乐的姿态,想象在彼时,满堂之座,视钩各异的聚会中,大家欢聚,聚会宾客热烈地交流着各自五花八门的带钩珍藏。相比之下,淳于婴儿的这枚小带钩,外貌实在算不上突出,钩首是一个简化的龙头,有着鼓鼓的眼睛,挺立的双耳。钩身装饰着汉代独有的典型云纹,云纹处有鎏金。不同于汉代人纯粹直接的表达方式,深宫里的爱情誓言,被这带钩普通的外表,完全隐藏。不求万人之上的国王,独宠一人,只求两人之间的私语,常系腰间。这伟大的盛世,同时包容过隐秘和张扬,或许在另一种意义上,实现了“未央”和“毋忘”是中华民族对汉文明的情感延续。汉代人的吉祥语,也是历朝历代人们共同的期盼。在现代生活中,仍然被沿用下来,穿越千年,还透着微光。遥想汉人多少闳放,敢说敢当,就当此生此世是梦一场,忠于内心,活得敞亮。
一只犀牛,从陕西走来,抖落身上的尘土,昂首望向前方。它喝醉过,但现在清醒,它叫犀尊,是一只酒壶。它的臀部隆起,尾巴弯成一个挂钩,倒酒时,扣住挂钩,借助杠杆原理,以蹄子为支点,撬动整体,酒从嘴边的流管倒出。背部的小盖,是容器的入口,有恰似犀牛的背囊。颈部层层褶皱,头上两根犄角,凹陷的眼窝里,黑料镶嵌成小眼珠。骨骼、肌肉,层次分明,焕发生机。四只蹄子落地平稳,每只三根脚趾,可见制作者曾近距离仔细观察过犀牛。金丝银线,把玉林中的雾气变成凹凸的云纹,包裹着毛发,刻进犀牛表皮,闪耀着大自然中肉眼无法觉察的光彩。错金银工艺在铜器表面錾槽,镶嵌金银,再用厝石打磨,创作出华美而装饰韵味浓郁的图案。弩机上,飞鸟、蛇、鹿,虎、猪,二十多只动物,轮廓细如发丝。朝天鼻,金条纹,长尾巴,凸显出虎的身姿。繁复的工艺,恒久的材料,凝固人与自然的默契,百态丛生的真实动物,聚集一堂,揽括生命美好。久远的时空里,无数生命来过又离去,而后地球上出现人类,描摹和形塑生命,大约和人类文明同样久远。人们以各种材质模拟大地生灵,愿与动物共享自然。三千多年前,犀牛足迹遍及华夏,可以想象,那时北半球温暖湿润,草木丰美。商王猎获犀牛,契刻在甲骨上,有孕不捕,小兽不捕,按规范捕得猎物,记作“获”。两千多年前,汉代人在外邦朝贡的珍奇中,偶尔能够看到犀牛的真容,它们的原型,今天被称作“苏门答腊犀牛”,它在犀牛家族里体型最小,胆子也小,不爱争地盘。西汉以后,地球转冷,加上人类活动频发,敦厚的苏门犀背叛迁徙,如今仅仅零星生活在热带雨林和沼泽中。犀尊送走了犀牛,比血管更古老的河流,流淌在比国家更古老的土地,过客来来往往,相视一笑,万物有灵犀。
眼睛如同弯月,笑容蓄满一池春水,两颗突出的苹果肌,仿佛熟透的冬枣,构成我可爱的面容,人们叫我“说唱俑”。虽然无名无姓,咱可是国家博物馆里万人朝觐的大明星。我是东汉时期,四川盆地的说唱艺人,左手持鼓,右手握棒,演出即将进入高潮。我头往前伸,后背拉成一张弓,手部韧带受到拉扯,高高抬起,露出宽大扁平的脚底板。我正要瞬间发力,逗翻场下所有观众。我这样的人,在四川非常普遍,读书人叫我们“俳优”,就是现在的演艺圈人士,以娱乐大众为职业,让老百姓开心,巴适,就是我们的职责。我们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开心。瞧,他是我的同事,三条皱纹挤在额头上,吐出舌头,极尽搞怪。他运气不太好,脑袋锁在脖子里,患有脊椎疾病。由于营养不均衡,胳膊又细又短。我们多有与生俱来的疾病,身体与常人不同,自嘲是所有幽默中最安全、最有效的办法,所以我们故意呈现自己的身体缺陷,卖力表演。我想我是幸运的,我的生命远比我的寿命长久。两千年前的一声闷响,我和几个伙伴,遁入黑暗。直到一天,我再次见到阳光。我最爱的小圆帽,褪掉了彩色,裤子垮在腰间,两千年断食断水,腹部的赘肉竟没有半点松懈,哎,减肥真难。成都平原依旧温暖湿润,地域文化强势。与两千年前一样,向全国输送美食、方言、文艺,以及闲适的生活态度。《国语》记载,史不失书,矇不失诵,这是说写在纸上的历史和艺人口中叙述的历史,同等重要。汉高祖的剑,飞将军的弓,卓文君的罗曼史,都活在我们的段子里,代代相传,是中国人的集体记忆。通过我被生活压弯的脊柱,可以感知这个国家经历的苦难,因此我被珍视,被保管,我不再是张三、李四,我的代码是Y328A。我变成了符号,象征说唱艺术。我的灵魂从未死去,它成为一个行业,一种思想,一门哲学,我是活在市井的民族精神,是高贵的隐士。你看到我开怀大笑,那是因为我很严肃。
这是一匹特立独行的马,超越地表的队列,跃步踏上云端,它与飞鸟为伍。绝世之马,来自雷台。雷台是矗立在甘肃武威市区的一处夯土高台,1969年,一座东汉墓葬在台下被发现,墓葬的主人是一位张姓将领。砖砌的墓室里,排列着规模壮观的车马仪仗,拥有一支奢华的出行车队,是汉代豪族无论生死,都竞相追逐的荣耀。仪仗全部采用青铜制作,包括武士17人,仆从28人,车舆14辆,牛1头,马39匹。战马的队列之中,独有一匹,逸群绝尘,迅疾如风。从各个角度观看,这匹马的造型都堪称完美,身形匀称,姿态矫健,头部微微侧倾,似乎迸发出浑身力量,却有显得闲庭信步。这是一匹超越凡尘的天马,卸下鞍辔的羁绊,摆脱骑手的控御,他重归自由。汉武帝撰文赞颂,天马足踩浮云,出入仙凡两界,与飞龙一起游戏,淌下血色的汗滴。两汉时期,河西是骑射男儿纵横驰骋的天堂。武威、张掖等四郡,不乏水草丰沛的绿洲,既是狭路相逢的战地,也是宛如天成的牧场。公元前2世纪末,为了稳定边关,保障交通,汉朝屡次发出向西域求取宝马的号令。从乌孙国的西极马,到大宛国的汗血马,汉朝皇帝将人家骏马誉作“天马”。天马受到邀请,跨进长城,也带领大汉的将士,走出关塞,凿空天险,开通道路,所凭借的不惟人力,更有天马行空的奇想,恰如徒手塑造神驹。铜奔马,口眼鼻张开,涂绘朱色。鬃毛和尾丝后扬,令人仿佛听见嘶鸣与风啸。唯一支撑身体的马蹄,轻轻踏着翱翔的禽鸟的背上,鸟儿惊觉的回首探视,上演了戏剧般的梦幻。这是一件无与伦比的杰作,马儿奋起四蹄,舒展的姿态定格在一瞬间,假如时间封印解除,它将立刻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马,是地表优美的尤物,云端轻灵的使者,天马傲首行空,一如人类的想象神游万仞。即使没有羽翅,它也能飞驰如光电,平步于天际。
写在后面:每一集的标题字的颜色和背景色,我都尽量配成和文物一样的颜色,但是有些颜色实在是调不出来,所以可能会有一点点奇怪,大家理解一下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