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两地书｜说不完的书法故事（14）
从今天开始，我给你写信，我们就聊聊书法背后的故事。我们可以长期聊下去，甚至可以把读者拉进来，我们一起聊。
在通讯如此快捷发达的今天，用这种方式交流非常别致。我们以书信的方式来谈谈书法，我觉得这个创意很好。
疏利民
疏利民，浮山人，爱书法，爱摄影，喜阅读，重策划，喜交友，爱旅行。
汤传福
来信收悉！你的这封信写得好，勾起了我的话头，我也一直想聊一聊文字与书法的起源问题。讲故事、听故事是人类的天性，我们从小的教育就是从讲故事开始的，这可能与大脑的发育机制有关。未经训练的大脑更习惯于形象记忆，而故事的长处恰恰就在于形象性和动作性。当然一个合格的故事必须具备一定的技巧，有戏剧性要求，比如反转、意外、悬念等等，通过给受众希望与恐惧牢牢掌控情绪，让人欲罢不能。讲故事需要想象力和原创力，也需要天赋，当然讲一个现成的故事不需要这样，只需要有语言技巧就能胜任。经过长期教育的大脑更长于抽象概括、逻辑推理，受教育程度不高的人也许能讲好故事，但肯定写不出社论。反过来可能也一样，这是思维的维度不同。
故事是对道理、观念的形象化论证，人类的整个意识形态的底座是靠讲故事维系的。你到徽州去旅游，你看民居上的木雕、砖雕，很多都是在讲故事，忠孝的故事，功业的故事，果报的故事，通过这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故事形象耳濡目染，来灌输意识形态，传达社会价值观，指引人的行为。
人类的童年都是从讲神话故事开始的，文字起源也是从神话开始。中国古代有不少关于造字的神话传说，其中仓颉造字流传最广。史书记载的仓颉像十分奇特，他有四只眼睛，看他的画像能让人产生眩晕感。这是一种奇妙的夸张，表示他天生睿智，能看透天地玄机。中国神话传说中，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常常在眼睛上做文章，因为眼睛是人类感知世界的第一器官，是心灵的窗户，也是智慧的象征。孙悟空火眼金睛，二郎神有三只眼，大清官包拯历史上确有其人，就在他的额头上镶一个月牙，表示他晚上能断鬼神之事，月牙是眼睛的变体。给仓颉画四只眼，古人的思维非常简单直接，以此表达仓颉的非凡智慧，他观察星宿的运动趋势、鸟兽的足迹，创造出文字，革除了简陋的结绳记事。这样的形象给人印象深刻，非常适合讲故事，仓颉发明文字，造化不能藏其秘，让人类告别蒙昧蛮荒的世界，鬼神就无处藏身了，只好在暗夜里哭泣。
仓颉造字只是传说，但他应该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汉字整理者。鲁迅先生在《门外文谈》里说“……仓颉也不是一个，有的在刀柄上刻一点图，有的在门户上画一些画，心心相印，口口相传，文字就多起来了，史官一采集，就可以敷衍记事了。中国文字的来由，恐怕逃不出这例子。”也就是说，汉字当然不可能是仓颉一个人创造出来的，而是由许许多多的像仓颉这样的人慢慢丰富起来的。史书上说，仓颉是皇帝的史官，史官要天天写字记录，把文字整理规范一下当然是完全可能的。集体形象不便塑造，必须要推出一个代表人物作为形象代言人，把故事集中到一个人身上，仓颉就被推选出来了。人类本身就需要英雄崇拜，把集体功劳放到一个人身上，英雄就突出了，然后一路抬升，仓颉就由造字的功臣一路上涨成造字的圣人，文字诞生的漫长历史就被简化为“仓颉造字”，记忆起来方便多了。
书法史上这样的戏码不止一次上演，李斯被尊为小篆鼻祖同样如此。秦王嬴政建立秦朝，诏告天下，统一度量衡、货币和文字。但统一文字是一件长期繁杂的文化工程，首先要解决文字标准问题。秦系文字以《史籀篇》为基准，经过四五百年的演变，形成了自己的时文正体，在大篆的基础上，小篆逐渐成型。作为颁行天下的官方标准字，小篆是必然选项。始皇采纳李斯的建议，将六国文字不能与秦文兼容的尽行废弃。李斯作《仓颉篇》，赵高作《爰历篇》，胡毋敬作《博学篇》，模仿《史籀篇》的体例，重新编订学童识字课本，统一文字也是从娃娃抓起的。李斯是主抓这项文化工程的领衔人，他日理万机，亲自扑下身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审定文字我是比较怀疑的，但他是把关人，最后以他的名义提交报告。和他干同样工作的还有赵高、胡毋敬，但李斯应该是首席负责人。秦始皇巡游天下，刻了七块巍峨巨碑，颂扬丰功伟业的同时，也对小篆的广泛传播起了重要作用，其实石碑是最早的媒体形态。刻石上虽无署名，但将刻石篆书归于李斯名下。李斯的名头超过赵高、胡毋敬，小篆鼻祖的尊号就归于李斯。
文字由篆书转变为隶书，又上演同样的戏码，这时出现了两个版本，对应两个人物，一个叫程邈，一个叫王次仲。史书上说，李斯等人改定小篆的时候，下杜人程邈本为衙吏，因事得罪始皇，在大牢里关了十年，这十年他没有荒废自己，而是改造大篆，“少者增益，多者减损，方者使圆，圆者使方”（卫恒《四体书势》），整理好后上奏始皇，务实的始皇很赞赏，不仅把他放出来，还让他当御史。程邈因为整理字体而完成了一个囚徒的命运逆袭。
程邈整理的字体被称为隶字。到底是何面貌？他没有书迹流传下来，所以说不清楚，推想应该和当时流行的铭文、简牍和帛书的文字样貌类似。在秦简没有被发现之前，人们都接受程邈以一人之力改造篆书的说法，但秦简被发现之后，一般认为隶书是广大劳动人民共同创造的，程邈可能起到一个归纳整理的作用，和李斯改订小篆的情形是一样的。
而另一个版本中的王次仲则是一个神话人物了，有说是秦朝人，有说是东汉人，各种记载都神乎其神。秦朝版本说王次仲把篆体、籀体字变化成隶书，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请他到朝廷作官，但王次仲拒绝了。秦始皇很生气，又派了使者去传诏，并对使者说：“我征服了各诸侯国，统一了天下，谁敢不臣服我！王次仲不过是一个书生，竟敢违抗天子的圣命，何等狂妄。这次你去召他，他如果再不来，就杀掉他，提他的头来见我，以正法纪，让他这种人再不敢傲慢抗上！”使者到了山里见到王次仲，宣示了秦始皇的诏命，用囚车押回复命，结果在路上王次仲变成一只大鸟振翅飞去，还故意落下三根翎毛让使者拿回去交差。秦始皇向来爱好修道求仙的事，听使者说王次仲已经变成了神仙，挺悔恨的。王次仲变大鸟的地方叫“落翮山”，老百姓一直在祭祀他。
书法史讲这些故事有什么作用？其实是在宣传文字（书法）来历非凡，具有某种神性，最古老的文字甲骨文本身就是与鬼神沟通的宗教文字。文字神圣的观念一直流传至今，只是人们习焉不察而已。春节的时候我们写“福”字，老人的房间里挂一个“寿”字，都有祈祷的含义在。道士的符咒其实也是一种文字，能驱邪避灾，这些都是文字神性的一种体现。
今天就写到这里，祝秋安！
弟 传福
你好!
下班前，一下子收到你和喜阳的两封来信，真是让我太高兴了，看完了，就激动得给你打电话，没想到，是你爱人接的。你的爱人我还没有见过，但我佩服她的眼光，选择了你这样有见识的男人做丈夫，想不幸福都难呀。我说完，便听到她爽朗的笑声，她还说要请我吃饭，我说我请她。尽管没有见过面，短暂的通话，我就可以判断她的性格不错，值得信赖和交往。
昨晚我在给你写信的时候，我准备写仓颉造字，但后来一想，还是从神话说起吧，我知道你会讲故事，果真不假，我抛了一块小砖，却引来一片大玉。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收到美文，我第一时间，第一速度就在“疏密院”与大家分享，大家一致看好，希望你再接再厉。我相信，只要有时间，你的美文就会雪片般飞来，别人不了解，我是清楚的，这些年，你在书海里畅游收获了不少宝贝，随时可以抖搂给大家。在这里，我可以郑重地向大家表态，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请大家小坐，一起分享你们的美文。
“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这句诗广为流传，近乎妇孺皆知。在传统的史学中，中国的历史自三皇五帝开始。三皇五帝作为一个专有名称，出现在战国时代，《周礼》《庄子》和《吕氏春秋》等书中都有“三皇五帝”这一概念。那么，三皇到底哪三位呢？这在古代文献中说法不一。流传下来的“三皇”版本至少有六种：（1）天皇、地皇、泰皇；（2）天皇、地皇、人皇；（3）伏羲、女娲、神农；（4）伏羲、神农、祝融；（5）伏羲、神农、共工；（6）燧人、伏羲、神农。可见，所谓“三皇五帝”是用以表述社会历史的推移和递进的笼统概念，表达了一种社会发展的历史观。
按照司马迁的叙述，黄帝为五帝之首，其余四帝都是黄帝的后裔。其实五帝是先后称雄，应该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但并非有血缘关系，而是分属不同的族团。今天我们面对《五帝本纪》中的“黄帝—颛顼—帝喾—尧—舜”这一谱系时，不必拘泥于这些传说人物是否具有血缘上的祖孙关系，不妨把他们看成不同部族族团称霸一方的先后早晚关系。中国古史传说的人物当中，最著名的首推黄帝和炎帝。在先秦古籍中，炎黄每每并称。《礼记》《吕氏春秋》《淮南子》等书所载的五帝，也是把炎帝包括在内的。所以黄帝时代，也被称为炎黄时代。在传说时代的各项事件中，大禹治水的故事流传最广。治水成功使大禹成为众人传颂的英雄，以致某些古代文献把他描述为神。在古史传说中，常见有某帝发明了某物的创制传说。比如炎帝，一说即神农氏，发明了农业、医药和陶器；《史记》和《淮南子》则记载了神农尝百草，以草药治病救人的故事。
按照《世本·作篇》的说法，还有更多的人物参与了创造发明，如伯余作衣裳，史皇作图，仓颉作书，昆吾作陶，祝融作市，化益作井，蚩尤以金作兵，鲧作城，尧作宫，奚仲作车，夔作乐等，涉及人们的衣食住行、社会生活、文物典章制度等各个方面。传说时代拥有那么多的发明创造，可见当时是一个社会发生深刻变革的时代，是充满发明创造的时代，是中国文明曙光初露的时代。
仓颉是黄帝的史官，他整天忙于黄帝处理政务，使他最感头痛的是古人留下结绳记事的方法已经不够用了，因为他该记载的事实在太多。按照黄帝的意思，他要把自己辉煌的经历记载下来，传给后人。作为史官仓颉不得不进行新的探索。有一天，黄帝道：“听说伏羲在创造八卦的时候，可是费了一番周折呢。他上观天，下观地，又仔细观察了飞禽走兽，发现它们身上毛色的变化与气候变化及地理环境的变化有着密切的关系。他总结了天地万物变化的规律，用八卦的图形将它们归纳在一起了。”仓颉听完，眉飞色舞，一下子茅塞顿开，觉得要到大自然中去寻求答案。终于有一天，仓颉激动地告诉黄帝：“世界上的东西，千种万种，大小不同，形状各异，不管它们如何变化，我都可以用纵横交错的线条勾勒出它们的轮廓。刻在骨片上，就能一目了然。骨片质地坚硬，还可以保存很久很久。”黄帝听说他的梦想马上就要实现了，也非常激动，说道：“仓太史，我会全力支持你！”于是黄帝从部落中抽出最有才能的史官，叫他们做仓颉的助手，这就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文字研究机构了。经过数年的不懈努力，中国最早的文字终于产生了，后人将这种文字叫“象形文字”。象形文字一出现，书法也便悄然萌生了。随后，书法史的大幕渐渐地拉开，我们早已竖起双耳，聆听你动人的解说。
今不多谈，明日我带几个朋友回浮山，有空再叙。
疏利民
2020年8月21日
来源：文乡枞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