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的幽兰
一晃有好几年没有见到秦兰了,今天忽然在街上见到她,我感到有些意外。那时她正在与先前的一位同事拉呱,见到我,她微微一笑,约略有片刻愣怔,似乎一下记不起我的名字来,但很快她伸出两根手指在我的肩头轻轻一掸,算是打过招呼了。这时我看清了她的脸,那是怎样一张脸啊,此刻竟变得那样陌生,只瞟一眼,我便不忍再看下去。发髻高高挽起,云鬓堆耸,两只眼睛顾盼流转,描着深蓝的眼影,眉毛弯而细长;脸明晃晃的白,显然敷了厚厚的一层粉,俨然遮住了岁月的风霜留下的疤痕与皱褶;嘴唇猩红,红色的颜料似乎随时会从唇上滴下来。乍看上去,让人误以为是哪位刚从戏台上跑下来的女郎呢!成熟的男人只觑一眼,便不禁会怀疑到她真实的身份,虽然我的内心极不愿承认那个事实。她显然并不避讳自己现在的身份,否则怎会这身打扮呢?或者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妆扮,还以这样妖冶的打扮为美呢。我的眼前不禁浮现出十年前秦兰的样子,那时她刚从农村里出来,是两个十多岁小孩的母亲。她在单位里从事销售业务,虽然因工作需要经常与一些客户打交道,但很少有化妆的习惯,素面朝天,不施粉黛,流露出成熟女性的自然美。那时她过着一种相夫教子的平静而简单的生活,虽然日子清贫一些,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不过,垂涎她美色的狂蜂浪蝶也是有的,她敏感而自尊,从不让那些好色的男人们占到便宜。一次,在办公室里,部门经理与秦兰谈工作。谈着谈着,那位五十多岁半秃顶的老男人敞开心扉,向她痛陈了自己婚姻生活的不幸。他说,小秦,我一直很欣赏你,喜欢你,你难道没看出来吗?经理,这几年您对我工作上的照顾我是挺感激的!秦兰有些错愕,她不明白平日和蔼可亲的经理怎么忽然说出那样一番话来。她言词恳切地说,说实话,没有您的帮助,我的销售业绩不可能这么好,可是……可是你准备怎样感谢我呢?经理截住她的话头说,小秦,你知道这些就好,做人可不能忘本,你可要知恩图报呀!经理站起身,走过去把虚掩的大门关了,又将窗帘拉下来。可这是两码事呀!经理,你可不能胡来呀!秦兰预感到什么,战战兢兢地说。经理转过身,眼里闪着攫取的光芒,嘴里说,宝贝,你就依了我吧!老男人忽然一把搂住了秦兰的腰肢,把她往沙发上摁。秦兰吓得花容失色,花枝乱颤着大叫起来,拼命挣扎。经理“扑哧扑哧”喘着气,一手去捂她的嘴,一手急切地去扒她的裤子。秦兰身子一扭,挣脱开来,经理一个趔趄,嘴巴拱在了沙发上。秦兰惊魂未定,转身出了门。她听见经理在后面骂,臭婊子,给脸不要脸,装什么正经,早晚有你好看!秦兰的丈夫康平在一所村办小学里当老师。康平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高中生,他有位哥哥是留美博士,学生时代,康平一直以这位哥哥为榜样。他发奋学习,立志考上大学,成为像哥哥一样的人。然而造化弄人,那年高考他因一分之差而名落孙山。受此打击,康平的精神一直很颓废。他的父母担心儿子憋出什么病来,积极地为他四处物色工作。赶巧村办小学里缺老师,托一个在县教委工作的亲戚帮忙,高考落榜后的康平到小学里报到,正式成为一名小学教师。同秦岚结婚的那几年,两个人夫唱妇随,琴瑟和鸣,小日子过得倒也幸福。康平性情温顺,有一种诗人般的浪漫情怀,他的思想俨然还停留在学生时代。他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有一把好算盘,而且出口成诵,《增广贤文》《三字经》一类的古籍文章,他倒背如流。有一次在与校领导的激烈争吵后,康平终究走不出那段黑暗生活的阴影,他的病又发作了。有一天秦兰被一名老师通知,赶往学校去接她生病的丈夫。康平疯了,他嘴里大声呼喊着什么,褪光了身上所有的衣服,一丝不挂地在田野里发足裸奔,几名学生惊叫着跟在他的后面。康平被送到了医院,医生说他的病属于间歇性精神病的一种,需要长期服药治疗,而且很难彻底治愈。康平再也回不到他热爱的讲台上了。这时候秦兰的单位搞优化组合,经理挟私报复,秦兰不出意外也下岗了,一家人的生活一下子陷入窘境。秦兰要挣钱给丈夫治病,要钱抚养两个孩子,还要照顾家里的老人,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全压在了她柔弱的肩膀上。可是上哪儿去挣那么多钱呢?这时候,有早已外出、满身珠光宝气、衣着光鲜、挣了大把钞票回来的闺蜜找到了秦兰,向她描述着外面花花绿绿世界的无限美好。闺蜜说,女人只要放下身段,外面有大把的挣钱的机会呢!你还年轻,又这么风骚漂亮,不出去还真是可惜了这付身段!秦兰未尝不知道闺蜜所说的“放下身段”的含意,那对于一位良家妇女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有些犹豫,她知道心中的那个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便从此覆水难收,再也回不去了,直至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闺蜜说,这时候你可不能犯傻呀,怎能一棵树上吊死呢?趁着青春奋斗几年,房子车子票子都有了,可不比什么都强。如今是什么年代,“笑贫不笑娼”呀!等到人老珠黄的那一天,可就真的后悔莫及了。哎唷,说起来心酸呀,丹萍姐你知道吧,当年可是姐们几个中最有气质最年轻漂亮的一个,这次回来我看到她,啧啧,那副苍老的模样让我都认不出她来了。可怜的女人,风吹日晒的,一直在家里忙农活,成天价土坷垃扒过来刨过去的,一年下来又能生出几个钱呢?所以我说呀,女人还是得趁着年轻多挣钱……秦兰心动了,看起来真的只能走这条路了。自己不是一直渴望过一种优越的生活吗?现在要给丈夫治病,将来要在城里买房子,要供孩子们上大学,她需要很多的钱,而她又怎么样能挣到这许多的钱呢?做生意她没本钱,恐怕也吃不了那苦;她似乎也并无一技之长,要谋到一份像样的差事并不容易。她有的只是那还没有完全褪逝的青春,她还有一点让男人垂涎的姿色,这仿佛是她唯一的资本了。要实现自己的梦想,现在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何况女友鲜活的“成功”的范例就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唉,原谅妻子吧,我心爱的丈夫,你已经神志不清,你妻我要去挣钱来医好你的病,你可不要心生怨恨呀!原谅妈妈吧,我可爱的孩子,等到有一天你们长大了,你们会明白妈妈的苦衷的!这一年,秦兰毅然决然地踏上了通往南方的列车,和她的闺蜜们一起去实现她们的淘金的梦想,生活的艰辛终究将这个女人抛入了漩涡。几年以后,秦兰果然在城里买了房子,还花很多钱把丈夫带到大城市里看病。康平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一家人的生活又有了希望。今天我在这里与秦兰邂逅,我的心里感到一丝隐隐的痛楚,如鲠在喉。她的眼睛飞快地从我身上掠过,俨然有了一丝愧恧与羞赧,那一点点道德的光辉似乎还没有泯灭。但愿我的这种感觉是对的!或许在我面前,她完全不必有所拘束和忸怩,我仅仅只是她的一位熟人,她丈夫的一位朋友。她茕茕地走了,渐渐离我远去,她的身影也渐渐在我的视线里模糊了……
姚建林,网名冬月之恋,湖北黄石人。业余喜爱写作,喜欢小说、散文和诗歌,作品散见于微刊。华文原创小说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