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头起(续)

本文作者:马永斌


上次写了一些察右中旗科布尔镇北头起的事儿,总觉得意犹未尽,值得回忆和共享的趣事还有很多。

【1】

我姥姥家在北头起河湾南面,从我家过了河湾走不远就到了,这一片儿住的几乎全都是科布尔镇一队的社员。每到春夏之交,那三大片儿菜园子里就热闹了起来,翻地的、施肥的、浇地的、撒籽的,边干边叨拉着笑骂着,这个时候,我就爱跟着姥爷去地里,圪遛过来,圪遛过去,看人们干农活。印象中的姥爷高高大大,虽不苟言笑但慈眉善目,几道m形的皱纹深深刻在额头,印证着一生的沧桑,头戴一顶如大碗倒扣的棕色毡帽,上身穿黑色对襟外套,裤子有着及其肥大的裤腰,先把一边叠回去,然后把剩下的一大截再叠加上去,一根红腰带使劲一扎,裤脚也是这般扎上,只是扎裤脚的带子是黑色的,脚上一双圆口家做布鞋。小时候常在姥姥家住,但没有一次见过姥爷是啥时候起来的,等迷糊拉擦爬起来的时候,姥爷已在院子里磕哒鞋底的泥土,解开绑腿,晾活被露水打湿的裤脚了,勤快的姥爷已经去地里做了一早晨的营生啦。

姥爷姥姥不容易,跟大多数口里(多指山西)过来的人一样,为生活所迫出口外谋生,刚来中旗的时候,姥爷还在砖窑给人家当过短工,累死累活挣不下几个钱,后来入了农业社,虽然还是贫困,但总算是踏实了、稳定了。我姥爷勤快、忠厚,农活是一把好手,队里是一个好人,姥姥又是勤俭持家、热情厚道,把拮据的生活过得火扑扑的。姥姥是个棱格(精致)的人,穿着虽然朴素,但总是收拾得干净利落,每天早上洗过脸后,盘腿坐在炕头上,解开盘在脑后的发髻,从梳妆匣里拿出一把篦梳,一丝不苟地梳起头发来,一梳梳一梳梳不慌不忙,梳到头发又亮又顺了,双手慢慢从前往后摸拉头发,直到头发完美地服帖在头皮上,再仔细盘起发髻,套上黑色络子这才算完,在姥姥70多岁的时候,白头发也不是很多。姥姥做的饭也很棱格,那个时候食物匮乏,家里人口多,能吃饱尚且是个问题,能吃好那就难能可贵了,姥姥总是能把玉米面、莜面等粗粮变着花样做,而且能弄出几碟有滋辣味的下饭菜,所以我们几个外孙子都想住姥姥家。虽然现在姥爷姥姥早已作古,但我还是很怀念他们。

小时候,我就爱跟在姥爷屁股后面去菜地,姥爷总是双手背后交叉,手里握着一把铁锹,一看到姥爷停下来把铁锹拿到身前,双手握住锹把,一只脚抬起来往下一蹬锹头,再将锹把往下一按,一块泥土就松软了。姥爷双手倒背握着铁锹不做声不回头继续往前走,我圪蹴下来刨刨那块松软的泥土,几根白灵灵的辣麻麻就抖出来了,在手心里拉几下泥土就放进嘴里嚼起来,有一丝丝的辛辣,不像辣椒的辣,也不是葱蒜的辣,好似有一点芥末的意思?说不清楚,姥爷每剜一次土,我就圪蹴下来拣几根辣麻麻。跟着姥爷进了西边的菜园子里。菜园子靠北墙有几顶暖棚,里面种着在中旗科布尔镇室外长不成的“细菜”,如黄瓜、西红柿、茄子、辣椒等,每次进去我都要摘一根黄瓜或一个西红柿吃,现在吃这些东西总也找不到原来那个味儿了。

暖棚里有“地老虎”,类似于西式房屋的壁炉,来保证暖棚的温度,炉坑内炭火烧得通红,姥爷用炉钩拨拉开炉坑下的灰烬,掏出几颗山药蛋扔了进去,再把灰烬拨拉上去,埋住山药蛋。大概20几分钟的样子,听见灰烬下面发出“噗、噗”的声音,有灰烬就被吹了起来,姥爷圪蹴下来用炉钩把烧熟的山药蛋从灰烬里拨拉出来,迅速抓起滚烫的烧山药,山药在两手中快速的倒来倒去,同时鼓起腮帮使劲吹着,一来吹去上面的灰,二来为降温,然后用长而硬的指甲抠去烧焦的皮,递给圪蹴在旁边垂涎欲滴的我,我赶忙接过来,还是那么的烫!姥爷那双粗糙的手该有多硬实啊!忍着热烫,迫不及待地掰开烧山药,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有一种新鲜泥土的醇香,似乎让你的胃直接感受到了温暖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暖棚里,掰开的烧山药松、软、沙,黄楞楞的真叫个香了!吃的中间,姥爷已经把其余几颗烧山药都抠切完放在我跟前了,一鼓气把几颗烧山药都吓娃圪刀地吃完,这简直就是人间美味。至今我都非常爱吃土豆,而且小有名气,同学、朋友、同事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总忘不了为我点一道有土豆的菜。

【2】

东圪蛋也属于北头起的范畴,与大水库、小水库隔着一条土路,也是我们小时候爱去玩儿的地方,同学张家树在前面的文章里生动地描写过在水库里玩儿的情景。东圪蛋是坐落在科布尔镇东面的一座小土丘,现在已经修建成非常漂亮的主题公园了。那个时候的东圪蛋一到夏天就成了我们这些半大小子的好玩儿之地,圪蛋的最高脊线上,一道豁牙打口的夯土墙横亘南北,离土墙不远有一条宽约五六米,深约两三米的壕沟环绕东圪蛋,这些也许是战争年代留下的遗迹吧。我们几个小伙伴不顾大人的反复恐吓:惊魂热晌午不要去东圪蛋耍个!偷悄悄顶着炎炎烈日上东圪蛋逮蚂蜂。稍微科普一下:我们所说的蚂蜂,其实学名熊蜂,是膜翅目,蜜蜂总科,熊蜂属,是一类多食性的社会性昆虫,是多种植物,特别是豆科、茄科植物的重要授粉者。

蚂蜂

逮蚂蜂是我们夏天必玩儿的一个项目,这里有好几种颜色屁股的蚂蜂,我们认为白屁股蚂蜂是最厉害的,黑屁股次之,黄屁股最次,这个排名是根据被蚂蜂蜇完后的疼痛感强弱决定的,所以,逮住白屁股蚂蜂是一件很自豪的事。

逮蚂蜂是个技术活儿,蚂蜂最爱一种开着白色小花的小草,花蕊里的蜜很甜,我们就蹲守在这种小草附近耐心等待,嗡嗡声由远而近,蚂蜂来了!飘飘忽忽绕来绕去,逐渐接近白花儿,在花儿上面悬停片刻,然后一头扎进花蕊中间,逮蚂蜂的时机到了!我凝声屏气、蹑手蹑脚,双手把早已脱下来的外套张开在胸前,弯着腰一步步靠近蚂蜂,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一直走到能扑到的距离,闪电般连人带外套扑到花儿上,手脚并用把外套的四边都压实,稍微喘口气,从外套的一边开始慢慢卷起,随着外套的逐渐卷起,心跳的越来越厉害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着急,卷起的速度要放慢,露出来了!或头或屁股,要想办法把头胸部露出来好避开毒刺,露出一半的时候要压紧不动,腾出一只手来用拇指和食指又稳又准地掐住蚂蜂的胸部,这时蚂蜂的屁股前后扭动,腹尾那黑黑的、尖尖的、弯弯的毒刺频频出入,这是最危险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被蜇一下,忍着火辣辣的剧痛,憋住气从裤兜里掏出准备好的小玻璃瓶,把蚂蜂从瓶口塞进去,这才“哇”的一声嚎叫起来,歇斯底里的声音能传出好几里,被蜇的手指像火烫像针刺,能顺着手指蔓延到整个小臂,赶快解开裤子掏出鸡鸡对着手指尿起来,据说童子尿能缓解这种痛。几个小伙伴从各处跑过来问:逮住个啥屁股蚂蜂?

等大伙儿各自都有收获了,相跟上到一个伙伴家里,拿出针线轱辘,揪下约两米的一根线来,在一头挽个圈套,另一个伙伴从瓶子里小心捉出蚂蜂,这个时候也是风险点。把蚂蜂肚皮朝上拿好,拿线的那个慢慢把圈套靠近蚂蜂的大腿处,想办法套住大腿根儿,由于蚂蜂的几只腿脚乱蹬,还要躲避腹尾尖的毒刺,套上去并不容易。终于套上圈套抽紧后,抓牢线的另一头就可以放开蚂蜂了,蚂蜂以为挣脱了,自由飞翔了不到两米就被扯住了,只能绕着半径约两米的圈圈儿飞了。

【3】

东圪蛋的西边,二中的北边有一片盐碱湿地,早些时候这片湿地里的野草很是繁茂,有我们爱吃的红根根,好像还有一小片儿蓖麻呢,这里也是我们小时候爱驻足的地方,后来一队的人们在这里挖土和泥拓土坯,或自用或卖钱,慢慢变得坑坑洼洼的了。记得是高中阶段的某个暑假,突然也想在这里拓土坯卖钱,于是就跟同学甫江帆说干就干,早出晚归在那里挖土和泥拓坯,和泥挺关键,要用铁锹铲起来反复摔打,直到摔在地上筋颤颤的,铲进木制的坯模子里,一个模子分开三个或四个格格,能拓出三块或四块土坯,把模子里的泥抹平,在一块清理平坦的地上迅速倒扣模子,敲打几下模子底,慢慢提起模子,泥坯就拓在地上了。把泥坯拓满这一块儿平地后,早些拓下的泥坯经风吹日晒的稍微有些硬度了,可以一块块立起来减少占地面积腾出地儿来继续拓坯子,第二天,把地上的坯子垒成架子,便于风干。就这样我俩起早贪黑干了多半个暑假,脸也晒黑了,手也起茧了,拓成了三架子(一架子1000块)的土坯,我怀疑我的脸就是那个时候晒黑再也没变过来。

拓土坯

旗里要开交流会了,两人商量着卖了逛交流,好像当时一架子土坯10来元钱,大概能卖30几元钱。第二天两人去了一看惊呆了,几排土坯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啊呀!辛辛苦苦拓下的土坯被偷走了!两人气得蹲在地上垂头丧气,不行!不能就这么完了!两人在地上开始找车轱辘印,果然有杂乱的马蹄印和车轱辘印,看来是让马车拉走的,于是顺着印迹一直跟了下去。苍天有眼,还真的跟到了一户人家,那家伙刚卸完车,土坯码在自己的院子里,我俩怒发冲冠,冲上去就要狂揍,那家伙赶忙辩解:我是买土坯的,我是买土坯的,去得早了,你们不在,就先拉回来了,正说给你们送钱呀。强压住心头燃烧的怒火,罢了!也省得自己找买家了。交流会开了,我俩揣着生平第一次挣的有惊无险的辛苦钱,在会场上逛来逛去,优哉游哉。中午的时候进了一家帆布帐篷饭馆里,要了一盘酱牛肉,一碟花生米,一人两个老寿星(一种盛酒的塑料壶壶,大概能装二两酒),由于这钱挣得不容易,所以我俩吃得很认真,喝得很仔细,没且吃主食就上头了,眼迷离、脸通红,两人对看着傻笑了一通,摇打二晃手搭膀膀一边儿去了。

【4】

北头起我家隔壁是同学兼发小邢星晔,小名二毛儿,两人光屁股长大,一起上学,非常要好,至今经常来往,如兄弟一般。念初中的时候,我就染上了不良习惯——抽烟,那个时候没钱啊,一个办法是借口买文具跟母亲要上一两块钱,剩下的毛数八分去小卖部拔零根儿,那时候小卖部可以拆开整盒烟零卖,就是为我们这些染上恶习又没钱的人准备的;另一个办法就是乘父亲不备,偷偷把父亲的烟抽出两根来。有了烟就隔着院墙喊出二毛儿来,两人鬼迷溜眼跑到后面的厕所里或干脆跑到不远的野地里过烟瘾,二毛儿终于染上了这个恶习,也不用我费尽心思搞烟了,因为他家条件好,他父亲抽的烟也好,而且没数儿,烟的问题由他来解决。两人约定,只要二毛儿偷出烟来就吹口哨叫我,每天晚饭后等二毛儿的口哨成了我的一种期盼了。慢慢的,母亲察觉了,一听到隔壁的口哨声就对我说:二毛儿叫你了,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但母亲并不知道我们干什么。再后来,我们把约定的信号变成了当时新加坡的一部电视连续剧《雾锁南洋》的主题歌:过去的记忆你是否已经遗忘,祖先的流离使我生命更坚强,雾起在南方,雾落在南方,重重迷雾锁南洋……这时候竟然觉得二毛儿的歌声是如此的美妙。没多久,二毛儿的歌声一起,母亲就说:二毛儿叫你了。

有一次晚饭后,正焦急等着呢,听见院里头“忽隆通”一声巨响,我们一家人吓了一跳,赶忙跑到院子里,只见一团黑影窝在当院呻吟,忙问:谁啦?!只听见二毛儿颤抖的声音:永斌,永斌……我赶紧上去扶起来急问:咋啦?!咋啦?!二毛儿用手捂着口鼻唔唔地说:跳墙碰着了,疼了。我搀着他进了我家,在灯光下一看,哎呦,满鼻子满脸的鲜血,母亲忙去找棉花、紫药水,用棉花蘸去血迹,鼻子下面嘴唇上面刮掉一层皮,等血止住些了,抹上紫药水,疼得二毛儿呲呲吸冷气,这时才发现眼镜儿没了,我拿着手电在院子里圪几圪拉找了个遍,也没找见他的眼镜儿。

过了两天遇到他问:你为甚不唱直接就跳过来了?他说:唱了好几遍不见你出来才跳的。他又说:眼镜儿找到了,在我家院子里找到的。我惊讶至极:怎么会???于是,他给我重复了那天的翻墙动作,他从他家院子里翻过墙,踩在我家院墙下面的柴火楄楄上,往前走两步,然后做出往下跳的姿势。嗷,恍然大悟了!从我家房檐上拉了一根晾衣铁丝穿过院子固定在对面凉房房檐上,他这一跳,正好把脸从铁丝上刮过,刮去嘴唇上面一层皮不说,还路过把眼镜儿刮起来反弹到了他家的院子里。没过几天,科布尔一中举办《校园之声》歌手大奖赛,二毛儿演唱的是《北方的狼》,嘴唇上的黑圪痂痂还没褪掉,走上台还没唱就引发哄堂大笑,唱个歌还用扮个日本人?

北头起,见证了我的成长,也见证了我的顽劣;北头起,给了我无穷的童趣和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文中图片来自于网络

本文作者是内蒙古察右中旗人,现就职于卓资县供电局。

【本期幕后】

策划:楚楚

编辑:楚楚

校对: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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