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和小亮
本文作者:高增标
◢◤ 一◢◤
小芳是我们大队六个自然村所有姑娘中最漂亮的一个,就是在全乡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身高树大,板盈盈的后背,壮实勻称的体型,看见就很有力气。梳着两根大辫子,方方的脸,毛毛的眼,嘴唇不薄不厚,圆圆的鼻子真好看。就是耳朵长得有点怪,平时被头发遮住看不见,照相时无论怎样坐正,也照不上一只。
有人曾夸说小芳的面容像明星,身体就像运动员,说话时声音甜甜的,总笑着,为人处事很大方。不论走到哪里,只要有小芳,那里就是欢乐的海洋。
小芳从小家里没男孩,在她出生时一个六岁的哥哥夭折了。所以她一出生,家里就把她当男孩养。长大以后抬柴担水,撵牛放羊,参加生产队劳动更是一把好手。她组织起全村的青年男女,自己担任青年突击队长兼大队妇联副主任,身先士卒,脏活累活抢着干带头干。很多男青年都自叹不如,甘败下风。这样的好姑娘,但凡有点眼光的人家或小伙子,谁不想娶回家成为自己的妻子。
那年月,农村人时兴烫药,就是把新喘克宁或安那咖,用放入火炉中烧红的铁丝一烫,用纸卷个小管去吸那冒起的烟,满满地吸上一口,然后喝水送下去,这才能长长地换一口气再吸,再喝水,再换气……烫的人很容易上瘾,就离不开这个东西了。很多人以此为荣,互吹互捧。
在这股“时尚潮流”的影响下,小芳的父亲也沾上了这个坏习惯。很多想和小芳结亲的人,有的是家长,有的是年轻人自已,拿上药就去和小芳父亲烫,想套近乎。小芳父亲虽然有这个坏毛病,可他是个直性子,拐弯抹角的事从不做。所以但凡有人来烫药,小芳的父亲就明说:“想给烫就生火,不想给烫就拿走。小芳的婚事我不做主,让她自已找,看对谁找谁。我这个人干脆,不落这个话把子,不背‘为烫药把闺女卖了’的赖名声。我也不叫闺女到明儿不好活,怨我这个当老子的不亲她。烫不烫随便,小芳的事别提!”
就这也挡不住隔三差五地有人来给他烫药。不过小芳他大,烫药归烫药,始终坚持原则没有松口。很多人也没办法,只好知难而退了。
其实,小芳心里早就有人了。就是离她们村三四里地的前营子村的小亮。
说起怎认识小亮的,小芳自己也记不清了。
小芳在家里,干活时当小子养,培育时当闺女养。所以在重男轻女读书无用的那个年代,小芳一天学也没上过,到现在也不认得字,发个文字短信也得让孙女念。
小亮则是个读书人,从小学一直念到高中,从小家贫很懂事。星期天,节假日,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工分,踏实能干又吃苦。闲暇时和人们娱乐打打扑克,活泼幽默有脑筋,无论是年岁大一点的,还是同龄人,都很喜欢他,一聚一群人。他又识字,能劳动,性格开朗,身材不高不矮中等,长得不丑挺周正。也不知道从甚时候,小芳就喜欢上小亮了,而且藏在内心的感情越来越深。
小亮则是在高中毕业后,参加民乒训练时才发现的小芳。初次见面,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在小亮心里萌动。当时也不懂,其实那就是一见钟情,在别的女孩面前从来没有过的感动。
当时小芳穿了件粉红色上衣和一条蓝裤子,显得特别精神,一张时常微笑着的面容,深深地印在了小亮的心中。
◢◤二◢◤
从此,小芳那张带着甜美微笑的面容,就再也没从小亮的脑海中消失过。
面对如此高雅的女孩,小亮没有勇气接近,但又很想望见她的背影,听到她的笑声。即使偶尔在一起,心慌得语无伦次,生怕说错一句话惹小芳不高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小芳倒是很大方,咯咯地笑着问:“小亮你这是咋啦,话也不会说了?”这一问不要紧,小亮脸红脖子粗得越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而过后又十分后悔。这就是小亮最大的弱点,太腼腆了!
有热心的亲戚发现小芳和小亮挺般配,郎才女貌,就和小亮父亲商量,大家都说行,小亮更是高兴。再和小芳家一说,她们家也高兴,见到小亮简直是亲得不能。虽然没订婚,但只要小亮一去她们村,小孩叫大人请,总要把小亮叫回家吃顿好饭。小芳姐知道小亮家人多又穷,告诉小亮,需要钱尽管做声,姐帮你。
这样的好事你说还有个不成?唉,你说那世上的事弄不清,最终它就是没弄成。
第一次订婚,是在小芳家举行的,当时也没几个钱,总共也就六七百,一点儿也不多。可酒也暍了,饭也吃了,互相推诿,谁也不给当媒人。到底也不知道人们担心甚了。
那就什么都商量好了,找个媒人再说。过了一段时间又举行了一次,结果又没定音。有一次小亮大喝多了,等他酒醒时,早已剧终人散,又一轮旭日东升了。后来小亮妈摔倒跌着胳膊了,又耽误了一次。几次真把小芳伤了心。
缘分是命,命就是缘分。年轻时小亮坚决不信,可现在他必须屈从。心中有爱,眼中才有情,可那情经不起折腾。纵然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她却拉着别人的手。桥头几徘徊,空等黄昏后。谱就相思曲,秋风捎离愁。
小芳家父亲烫药有点小毛病。小亮家虽然穷,但总觉得自家的儿子各方面都优秀,骄傲得不行。全大队五六个村的姑娘们任意拣任意挑,关住大门从水道往回钻。不是这个有点这毛病,就是那个有点那毛病,挑来拣去没一个称心的。就像小市民买菜,挑拣不够了。
这婚事就这么拖了半年多。小亮也急过。有一次看见小芳来大队开会,小亮就在路边等,大约半个钟头小芳才出来。见面时一紧张,小亮把想好的话都忘光了,抓耳挠腮地问:“你说咱们这咋办呀?”小芳也有点儿生气地说:“你们说怎办呀?要订就快点订,要不订就说个不订,给个痛快话!”说完就走了。两人也没好好说句话,就一个朝东一个向西走了。
小亮回到家催,父母也不行动。夏天说等秋天,秋天说再等到冬。
小芳回到家更伤心,认为小亮对她无情,高中生看不起不识字的人,曾和小亮朋友哭诉过:“难道我配不上他,迟迟不见行动,我不成就是他们的等楔吗?”
最终拖来拖去,把小芳那颗火热的心凉冷了,凉透了。她父母也说,那高门咱攀不上,就另找个人家吧。
回来开结婚介绍时,小芳听说小亮并没有找下对象又犹豫了。可她姐说:“咱们在下面和人家都说好了,钱也拿了,衣服也买了。你又不了,我们该咋交待人家,你自己相了又相,看了又看,中间又夹带了咱们自己家的一些亲戚,这咋能行?况且小亮那边始终也没个信......”就这样开走了介绍信。
◢◤ 三 ◢◤
小芳嫁人了,但两个人的心中都有着对方。四十多年了,小芳经常做着同样的梦。要不就是梦见小亮被洪水冲走,自己奋力去追,奋力去救,就是总差一点,抓不住小亮的手。要不就是自已在水中,不管怎样呼唤,“小亮哥,快救我!”可小亮站在岸边就是不伸手。小芳做梦时有个坏毛病,就是不停地呼唤着:“小亮哥,小亮哥......”这事被丈夫知道对她进行过家暴,小芳也只能默默地忍受着,泪水往肚子里流。
在她受到委屈时总会把小亮骂一骂:“小亮哥呀小亮哥,你为什么那样,你不是个男子汉,那么懦弱,那么没用!也许你幸福得早已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不管你爱不爱我,我今天又把你骂了一顿,你耳朵热不热、烫不烫,有没有点感应?!”
而小亮也一样,即使娶妻生子,有了工作,也一直没能把小芳忘记,脑海里总有小芳的身影。有事没事总想打听打听小芳的情形,可始终没个准信。
一晃四十三年过去了,小亮退休了,也搬到城里了。突然,有一天在大街上走着,两个人就遇到了,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离得很远都站着看,不用辨认,谁也认得谁,都是自已的心上人。两人走到一起,小芳伸出了手,小亮只轻轻地握了握,就觉得有一股暖流传遍全身。那爱到底有多深沉?小芳大方地说:“听说你们也来城里了,就是没地方去找。今天碰巧了,留个电话、加个微信吧。哪天有时间,我想请你吃顿饭。”虽然是微笑着,但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
小亮以为小芳早就把自己忘了,是自己自作多情。哪知道小芳一直在思念着他,比他更胜。
通过微信,她们相约就在七月七到公园转转,再吃顿饭。那天下了点毛毛雨,小芳路远早早地就坐上公交车了。小亮也没有再失约,早早地就在相约的站牌下等着。
公园里转了转,谁也没心思赏风景。二人走进饭店的雅间里坐下,简单点了几个菜。小亮把他写的诗《远方的思念》念给小芳听。刚念几句:“赐我一双翅膀,我要飞到你身旁……”小芳的泪就像溪水一样在脸颊上流淌。小亮把餐巾纸递给小芳。诗还没念完,一盒餐巾纸早已被撕光了。一个人的眼泪到底有几两几斤,从古至今,谁也说不清。
四十多年后才知道小芳是多么爱小亮,小亮也是多么爱小芳。
小芳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如释重负,感觉轻松了许多,说:“我们都老了,都有自已的家。我们来到这座城市其实都很孤单。”“小亮哥,四十多年的念想今天了了。能和我心爱的人在一起畅快淋漓地哭诉一场,吃顿饭,我知足了。小亮哥,我们就做个普通朋友吧。我没念过书不识字,也没有同学,以后有同学老乡聚会把我也叫上吧。我也想念咱们那地方,也想见见咱们那地方的人。常联系。咱们各自回家吧。”
点了不多点儿饭菜,全剩下了。
小亮的心情也一样,就用那首诗全表达了。没有握手,没有拥抱。把小芳送到公交车上,车开了,挥挥手,直到汽车远去,消失看不见了,一个人才走到另一个站牌下等着回家的车。
一段未了情就在这夕阳之下结束了。
◢◤ 夕阳◢◤
日暮绚烂晚霞壮,
不要叹息莫悲伤。
且把夕阳当朝阳,
我让天空转个方向。
追回那逝去的时光,
实现曾经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