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文:短信“风波”(四)

2020年第172期||总第603期

艺海风│603期

短信风波(四)

王贵文

东大街是龙城最古老也是最狭窄的旧街,传说是宋史中“相三朝,立二帝,厥功大矣”的韩琦将军镇守西陲时修筑的威远楼像一个忠实的卫士雄踞县城中心位置,佑护着一方百姓平安,永宁年间铸造的钟、鼓分置二楼东西两侧,老百姓大都称鼓楼,流传着“龙溪有个钟鼓楼,半截子戳到天里头”说明威楼之高。鼓楼南面是诞生于抗日烽火中的县学,建于宋代的黉院大成殿位于学府中心,如古城两颗璀璨的明珠,与县衙隔一条街遥相呼应。沿中轴线向东大约一公里,南面是建于民国时期的省立第五师范学校,现在更名为龙城工贸中等专业学校,建校初期栽植的两颗洋槐,虽饱经沧桑垂垂老矣,却总会按照季节变化演绎着一岁一枯荣的更迭交替,冬天不言不语矗立在校门两侧,春天总会吐出鹅黄的嫩芽,随后变成一片醉人的新绿。

槐树斜对面,不论春夏秋冬,不管刮风下雨,“天缘阁”小吃店总是门庭若市,食客络绎不绝,本来就很香的鸡汤担担面,若是加一份卤肉或者卤鸡蛋,会让人回味无穷,有的披着大衣,用牙签剔着牙缝里残余的肉沫,年龄大一点使不惯牙签的,干脆用指甲从宽宽的牙缝里抠出来,像珍视一件祖上流传下来的千年宝物一样抹在食指或中指上鉴赏一会后,在万般不舍的眼神中,用大拇指轻轻一弹,才迈着八字步,哼着杨柳叶儿青之类的秧歌小调慢悠悠走开。年纪轻一点或者上班赶时间的,往往走出门的时候,最后一口面肉蛋的混合物还在嘴里。

钱不多,却长着很多胡子,个子不高,却有着很高的血压,连一个副科级都不是,却装出一副不小的官架子的老怪上班路上走得很慢,本来只需要二十分钟就能走完的路程,他常常需要一小时。

解开呢子大衣,抽出围巾,叠得整整齐齐后,用一种很是挑剔的目光四下瞅了瞅,终于瞅准了临门一个空位子落座后,又瞅了瞅围巾,擦干净一块面积和围巾一样大的桌角后,双手小心翼翼捧着围巾放下,又脱下标配的绒礼帽,同样小心翼翼放到围巾上面,刚要习惯性的往出来拿镜子,梳子,却发现礼帽左面多出围巾一公分,像是在改正学生作业中画错的几何图形一样仔细纠正后又在正前方观察一阵,这才进行原计划中的下一个程序。

老怪吃担担面,向来既是加肉又是加鸡蛋,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蛋肉双飞,总会有熟人相见,奇怪于饭量大或者冷吃冷喝,老怪总是用炫富的口气说“挣钱不挣钱,就为个肚子圆!”

摸着圆得快要撑破的肚皮,连续几个饱嗝后,一股以卤肉为主含有几十种化学成分夹杂着各种味道的东西以每小时九十九公里的速度从老怪口里喷出后,和一些尘土混合在一起,向前滚了九百九十九厘米后,落进一个老鼠洞里。

“你的尻子是我见过的最肥的尻子!”老怪突然想起这句话,不禁哑然失笑,嘴角向两边各自延伸两公分,眼睛却眯成了一条缝。

那年老怪在乡下教书,算来“阔别”故乡也有七八年时间了,一位远房兄弟结婚,专门拿着点心步行二十多公里来请老怪。

“衔鼻娃娃出好汉!”老怪作为村子里第一个拿到大专文凭的人,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乡邻得知他从此就是吃皇粮的公家人了,再也不呼做狗蛋,规规矩矩恭恭敬敬改称王老师了。

师专二年级麦子黄了的暑期,正好赶上村子里通电,电表大都是先固定在一块木板上,再整体固定在房檐下面的土墙上,可是每个屋子的电线怎么布置?开关、灯头里怎么接线、从电表出来后先走哪个屋子等问题,对于祖祖辈辈由钻木取火发展到点着油灯的乡亲们来说,简直就如天书一样神秘,神佛一般敬畏,有的说使用不当了还打人,轻则打翻在地,弄不好还能打死人,听着更是毛骨悚然,望电生畏,谈电色变,悄悄议论说“电这家伙看不见揣不着,难道比大队柳书记还厉害吗?”

上初三那会贪玩成性,物理课力学热学一窍不通的老怪,偏偏对电学情有独钟,“火线地线并排走,地线直接进灯头,火线接到开关上,通过开关进灯头”四句话被过目不忘的老怪牢牢记在心底。

在高中时住校用惯了电灯,并且在师专《运筹学》中学习过“最短路径最大流”问题的老怪看来,当然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一时间成了庄子里的香饽饽,老怪在心里盘算着,这四十四天假期除了七天有事不在家以外,还剩下三十七天,庄子里只有二十三户人家,要是一天干完一家的活,还有十四天时间要么拔麦子,要么背麦子,要么捣牛尻子犁地。

一般人家招待的饭菜都是相当丰盛的,早晨一顿饭一般都是男主人作陪,盘腿坐在土炕上烟熏火燎喝罐罐茶,当然油饼子是现烙的,端上来的时候香飘飘冒着一股热气,茶炖得很酽很酽,吃饱喝足后,老怪朝旱烟笸箩里看看,要么两角七分钱的元宝,要么三毛二的黄金叶,家境殷实一点的,还有四毛六的兰州牌香烟,包装是撕开着的,却没有抽过一支,主人说还是老旱烟过瘾。

午饭都会从房檐下两根绳子吊着的横木棍上取下一块风干的腊肉做成臊子汤,鸡蛋也是很稠的,下饭菜辣椒茄子洋蒜一样也不能少。吃饭的当儿老怪说这是高空作业,同时又是高温作业,要不人家电工为什么天天喝啤酒喝小香槟?知趣的主人一蹦子从炕上跳下去,从面柜里或者草圌里拿出啤酒或者香槟,一手拿着瓶子,一手揩去玻璃瓶子上的白面或者尘土,有的直接拿瓶子撩起衣襟转几圈。

午休一直到晌午时节,主人在老怪的吆喝声中,递送着瓷夹板、螺丝钉、绝缘胶布等东西,自制的木质梯子不断挪动着地方,老怪一会儿从梯子上下来,一会儿又登上去。

山里人穷,大都是白杨木的檩条椽子,螺丝钉很容易钻进去的,桷子就更容易些,可要是遇上材质硬一点的榆木或者杏木酸梨木椿树木之类,就会费劲些,要是碰到木结疤,必然是要龇牙咧嘴使足吃奶的力气。

烧酒往往是在晚饭后喝的。喝酒的当儿,老怪会讲些外面的婆娘健美裤将尻子勒得如何紧,本来干瘪的乳房经过胸罩装饰后如何馋人之类的话题,填炕的女主人羞着红扑扑的脸走进来说着你怎么这么坏,却听得津津有味。

男主人故意岔开话题说,过年的时候庄子里唱秧歌,他扮演土地爷,扮演山神爷的张三出台后绕戏台一圈按照说词应该只说一声“我乃山神!”双手叉腰站定后,才由我出场说“我乃土地!”你看张三那冷怂故意要让我出洋相,直接说“我乃山神土地!”辛亏我脑子灵活,情急之下说道“以后各说各的!”

东家婆娘笑的前仰后合,抱着肚子差点笑出了眼泪,老怪趁机在腰里扶了一下,以极其隐蔽的动作顺着屁股蛋摸了一把后点上烟,故作镇静说李家山李老二唱秦腔《铡美案》扮演包爷,审陈世美一折戏中忘记了台词,胡编乱凑问道“哎嗨,你这个狼心狗肺的陈世美,是秦香莲昨天给你把包谷没煮,还是今晚给你把裤裆没补?你莫要继续嚣张,不然我叫大队柳书记来处理!”

东家婆娘在老怪肩膀上砸了一拳,说你是嚼舌根的。

那是个电工吃香的年代。要是电工在谁家宿夜了,好久一段时间,地里干活的时候这家婆娘总会夸耀说给电工打的荷包蛋,早晨在茅坑里发现人家电工屙的屎一点都不臭,样子都和咱们社员屙的不一样,尿的尿尿都是啤酒味的,上面还飘着一层细细地油花,这时总会招来恶狠狠地嫉妒:“下次电工住我家了,我杀一只母鸡!”“要是睡我家的话,我就全鸡抱蛋!”一阵胜过一阵的脸红,一声高过一声的攀比,一个压过一个的嫉妒,一浪高过一浪的贱笑。

柳书记儿子外出打工去了。别看这人五短身材,并且面目呆滞傻头傻脑,光景却在庄子里过得最好,就连四合院围墙都是砖头砌的,东南西北四面砖木房高低错落,东北角上的厢房用来贮存粮食,西北角一个厢房用作堆放杂物,从丁字大门进去,茅坑位于左手一侧。女儿都早已出嫁,两个儿子一在县城读高中,一个在乡镇府所在地读初中,右侧厢房里盘着一眼小方炕,一个人的日子里,柳书记儿媳妇不喜欢在厅房里睡觉,说是费填炕,并且一个人睡那么大的炕,半夜里黪人得很。

大房子的平梁上吊两个灯泡,牛圈羊圈里也都要拉上电灯,六米高的路灯杆子栽在一块高地上。这家的活干了七天,每晚都柳书记陪着老怪喝酒的柳书记不会划大拳,老怪就教他“一个尕老汉幺幺,七十七来嘛幺幺,再加上四岁着呀呼儿嗨,八十一来嘛幺幺”的尕老汉拳。每隔半小时总要去一趟厕所,柳书记出去的时候,斜着腿坐在炕沿边上的彩花向着老怪的位置凑近了些,老怪揪起平绒面料的衣襟说这衣服估计要上百元,有时会揪的很高。书记的脚步声近了,彩花说是掀开了老怪的手,其实是在老怪手背上轻轻抚了几下,才遛下炕,从写字台正面下半部分凹进去的地方并排放在一块木板上的两个暖瓶中双手端起一个,朝着炕的方向走来,老怪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活干到最后一天,柳书记去县城开三干会晚上不回来。没人作陪,彩花端着酒碟子给老怪敬酒的时候,老怪说不碰不喝,碰杯的时候,老怪的小拇指和彩花的手腕碰在一起的瞬间,老怪说这电还没通上,就把我打了一下。端着酒盅说话的同时,小拇指由彩花手心滑到手腕,又由手腕滑到手心。

东拉西扯中,说起了黑鹰山那个穷跛子,老怪说那人祖上光阴富得很,你知道是怎么踢踏上的吗?彩花说不知道,老怪说七五年的时候,那人看上了庄子里新娶进门的一个媳妇,说和你高兴一下给你一升豆儿,新媳妇努着嘴像是很坚决地说不,那人说两升,新媳妇扭扭捏捏还说不,那人说三升,于是新媳妇发火了:“世上没见过你这么孱的男人,不说赶紧脱裤儿,光是一升一升添豆儿!”

彩花撩起衣襟,从腹部搔到胸部,从左面搔到右面。老怪想起了白鹿原,想起了鹿子霖,想起了郭秀才,想起了黑娃,想起了田秀娥……

这次必须体体面面“衣锦还乡”。

(未完待续)

王贵文,甘肃陇西人。中学高级教师,从事高中数学教学及高考辅导工作二十多年。业余时间喜欢写作,作品散见于《甘肃盟讯》、《黄土地》、《陇西文化》等刊物,在首届“田地杯” 渭河文化全国征文大赛中荣获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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