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芸霞丨躺在抽屉里的家
英子,又一晚没回家。
素芳睁开眼就有点抓狂,她抓起手机拨打女儿的电话“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她发微信,微信显示该用户已做了设置。发短信,没有回音。这一晚上,素芳气的都快疯了,“真想把我气死啊,你莫非真去当‘鸡’了?”
她想起这句话,身上就像被电流击打,浑身一阵惊梀。更可恨的是这句话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她知道他说这番话是指责她,没把女儿教育好,但怎么地也不能这样说自己的女儿“一定要和他离婚,一定!一定!”
他叫祥志,是英子的爸爸,素芳的第二任丈夫,当年她带着儿子被第一个男人抛弃,硬是靠卖小吃的小生意一点点熬着苦日子过来的。
正是在这种艰难的时刻,祥志一个下岗工人,痴迷画画,快四十了还不找对象,经常去素芳小摊上吃饭。三元五元的,时间久了,素芳对他有点惜怜,总是给他盛个大碗,炒面油放的足足的,祥志一心没二用,他总是喜欢盯着素芳炒菜做饭的忙活劲儿看,素芳一个马尾辫垂着,随着胳膊一上一下挥着甩着。
腰里的围裙系在素芳的身上很好看,像他眼里女人身体的最美的分割线,腰部微微一束,胸乳自然饱满,臀处又稍显凸出,无论背影和正面都好看,素芳快人快语,尤其是给你送饭那一刻,脸上多了几许客气“快吃吧,咸了淡了自己调”
那天下雨,素芳忙,等饭的功夫,祥志掏出笔来在点菜本上扯了一张,随手画了起来。吃完饭,忘拿走了。素芳收拾东西时,没有在意,顺手想扔到垃圾桶里,她撇了一眼后,有点不舍得了,颠来调去看了半天,那发型那身形真好看,再仔细看,莫非画的是我,她瞄瞄四周,没有人,心想就当是我吧。
平时她没有闲心理会这些,离婚后的打击也从不想收拾打扮自己,反正领着个五六岁的男孩,就连找对象,人家一听说都卷回去了。
看看这副表情自己真有这好?她的脸上起了片红晕。她小心把这张纸叠起来放到了装钱的盒匣里。
事情真这样就好了,那天儿子说,六一儿童节老师要家长帮助画一幅画,这下把她难住了,她每天天不亮去采购,上午赶着加工,下午出摊一直到晚上深夜,儿子都是小姨帮忙接送,她到家时儿子都熟睡了。
很巧的是那天又看到祥志又来吃饭,她心想找他帮忙得了。
就在祥志起身要走给她掏钱时,素芳伸手推回去了,她说“今天这顿饭我请了,想请你帮个忙,”
“啥忙”
“帮忙给我的儿子画一幅六一儿童节的画”
“你咋知道我会画画”
“……,我能看出来,孩子的画很简单,庆六一,画几个小人得了,一张打印纸大小就可以了”素芳一脸的真诚也还有点不好意思。
“……”祥志盯着素芳的眼神,感觉怪突然,手里捏着钱,半天没吭声,也不说行还是不行,素芳见状连忙说:“不行,就算了,算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帮你画画,可这饭钱该收还收吧,你说啥时要,我给你送来”
“中,中,谢谢,谢谢!”
后来儿子那幅画得奖了,让人没想到的是素芳和祥志这两个人走在一起了,祥志后来不再是来吃饭的顾客
而成了老板,着实让街坊四邻新闻八卦了很久。
结婚后,素芳还是指望着小吃的生意,祥志也不上班了,白天素芳说,接送孩子交给你,剩余时间你画画,晚上和她一起出摊,本来五张桌子后来添到了十张。一家三口日子美滋滋的。
本来祥志对要不要孩子没什么想法,倒是素芳觉得对不住他,结婚四年后,他们有了一个女儿,没想到女儿让祥志欢天喜地,素芳也很称心如意。姑娘可漂亮了,夫妇俩给起了“英子”这个好听的名字。
可谁也没想到,女儿过了咿咿呀呀的年龄,还不会说话,经过医院检查,告知说英子是个先天聋哑孩子。顿时这个家的幸福和欢乐也就戛然而止了。
经受了这个打击后,素芳决定再努力挣钱,给女儿上聋哑学校,培养她,祥志却突然发现女儿一个秘密,她爱画,啥时哭了闹人了,给她塞张画片,她一下就笑了,捏在手里拍啊叫啊大啊,而且两岁多就会认颜色。他对素芳说,我要下大力气叫她画画,将来当个画家。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素芳发现十岁的儿子不听话了,叫他干啥偏不干,他会望妹妹的饭碗里吐口水,他会把妈妈的裙子剪烂,他会把继父的画上倒墨汁……
从来都是埋头自己画画那点事的祥志,根本没有料到他选择的家庭竟然如此的发展,他也曾信誓旦旦培养女儿,但他还没有教会女儿画画,就先学会了喝酒,学会了赌博。素芳急火攻心,数落他一顿,没想到她第一次尝到了祥志拳头的滋味。
再后来素芳、祥志、英子小哥之间摔锅砸碗的事时有发生,英子总是一副惊恐的眼神,一个人躲在角落哭泣。
英子到了上学的年龄,素芳对祥志说“英子要送到好一点的聋哑学校,那儿有寄宿公寓,一年下来得要一万多块。哪怕是在她哥哥身上多抠点儿,英子这里不能含糊。祥志心里是同意的,可素芳没想到他因赌博已债台高筑,直到有一天,债主找上了门,堵住素芳说“父欠妇还”。
素芳大骂祥志“你不挣钱就罢了,还让我跟你背债,你要坑死我了。”祥志见状嘴还很硬“好汉做事好汉当,我不连累你”,可债主们不理这个茬,知道他除了几张不值钱的画,他没有钱,他们就直接跑到家里或者跑到素芳生意摊上找她要钱,如果不给他们就闹事,素芳被逼无奈,为了维持生计,她捏着那些分分毛毛,块儿八角的血汗钱,歇斯底里地喊着吼骂着“……你滚吧,这辈子都不想见你,你良心都给狗吃了吗,害我们娘仨……”
祥志活要面子还嘴硬“你这娘们,现在你叫我滚,不是你叫我跟你一起过日子,给你带儿子,陪你起早摸黑熬日子一起打拼的时候,我走可以,我要把女儿带走。”
“休想,就你这要啥没啥,只会画几张破画,指望什么养女儿?你喝酒赌博,让女儿跟你学二流子……”
素芳随口的气话,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些话的后果,只见祥志抡起门后的木棍照着素芳的餐车一顿乱打乱掴,只见酱油瓶油壶,菜肉面条都碎的碎洒的洒,地面一片狼藉,素芳突然被吓呆了,眼看着几十年靠这养家糊口的家底全完了,素芳一口气没上来瘫软在地上……
就这样,一个家散了,祥志带着户口本和女儿的残疾证,离家走了,而他身上近四万元的赌债却给素芳撂下了,为了躲避要债的人她不敢再出摊了,找了个给饭店洗碗的活,每月不到两千元,带着儿女勉强度日。
一晃三年,她觉得他熬不下去,到时候就回来了,可五年过去了,快十年了,后来干脆杳无音信了,只听人说他教小孩子画画,勉强维持生活。日子不怎样,实际上素芳猜想他一定是靠女儿那点残疾补助费度日的,偶尔会听英子说,他每年都会到学校里看英子,每次给塞个三五百元钱。
时间久了,她似乎已经伤透了心,这个男人存在不存在对她已经没有意义了。
可她没想到昨天接到了一个电话,张嘴就说“你干的什么好事,把一个好端端的女儿给带成这样一个女子,”
她听出来了是祥志,先是一惊,忽地又怒不可遏:“你胡说什么,你还有脸说,这十多年你去了哪里?你还是一个父亲,一个丈夫吗?女儿要上学要画画一动就是上千元,你还挪着孩子的残疾补助证,贪图那俩补助费,你叫我怎么办?儿子本来学习很好,为了妹妹不得不辍学去打工”
素芳愤怒到了顶点“我不和你算账就不错了,你今天还来找我兴师问罪,我告诉你,你来得正好,我决不跟你耗下去了,我们早该结束这场婚姻了,协议离婚法院打官司离婚都行!”
素芳说完如释重负,但眼下她决定到学校先找到英子,然后到社区司法所找王所长彻底解决她俩的问题。
周日的学校门口,有两个小时的开放时间,家长登记后就可以见孩子了。素芳急急忙忙来到英子宿舍,恰好寝室里有一个要外出的女孩正要锁门,她忙上前拦住,问“英子在吗?”女孩有点茫然,她看看素芳,然后打开门,比划着,六个床铺上下比划着,素芳明白她也是聋哑孩子,那个女孩开开门指指床铺,那意思,素芳明白,她认出了英子的被褥,她指了指。
“英……子?不……回…来”女孩使劲摇头用力发音表述着。
奇怪了,“她住哪儿,她每天还来上学吗?”女孩仍是茫然,又摇头又点头,又晃晃手机,指指手机,点点耳朵,她明白女孩的意思,给英子打电话,“好,好,你走吧”
素芳有种不好的感觉,这些年光顾和祥志赌气,加之男孩不听话,心思都在他们身上,英子学校管理的严,她很放心就没太关注英子,还有一点她也想通过英子给祥志一点责任和压力,好逼着让他管。她还对英子说“你的残疾证每年有两千多元,你爸爸拿着,你得去要回来交学费,不然我可不管你,我也没钱”
“是这句话伤了英子吗?我也就随口说说,她可当真了,我咋会不管,这么多年,吃的喝的用的不都是我的吗?”素芳这么一想心里更加委屈,可这会儿,她明白,要赶紧找英子,她一路上还是不停的拨打电话,“嘟嘟嘟”依旧忙音。素芳浑身都冒汗了,心跳加速,她想到“英子一定出事了……租房了?不可能,她哪来的钱?谈恋爱和哪个男孩居?不像,一点没听说过。那还有什么?歌厅,夜总会,那地方人家也不会要她,那还有什么……“还有一种可能,她不愿意想,但祥志那天打电话说出那个刺眼的字“莫非英子真的去干那种事,被有钱人包养,出卖身体?”
素芳几乎站不住了,她的舌头都打不过来弯了,看见门卫,她咣当一声推门进来,“你们学校有领导在吗?我女儿找不到了”门卫见素芳脸色不对,眼神紧张,口唇干裂,语速加快,连忙说,“先坐下,冷静下,喝口水,慢慢说”
素芳不坐,但她接过一杯水咕咕咚咚一气喝完。
定了定神,素芳把英子的事讲了一遍,不等她说完,门卫一拍脑袋说“想起来了,前些日子,一个男的也来,好像是女儿的父亲,先在这门口等,后来他向身边的同学打听,好像告诉他,那个叫英子的女孩天天晚上都不知道在哪儿住的,你是……”
“我是她妈,我和那个男人过不到一块儿,分开快十年了”
“那次他爸给他留了信,我写在了黑板上,后来有个姑娘来取走了,那个姑娘我知道,老漂亮了,个子高,身材摸样都好,”
素芳不由得鼻子一酸“是我们给孩子害了”,门卫说,“这样吧,我给你说个电话,学校辅导员,或许他能知道些孩子的情况”
素芳拨通电话,很快接通了,里面传来很洪亮的声音“你来得好,我也有东西带给你,但有个要求,东西交给你时,需要父母双方都共同到场”
“什么东西啊,我的天,女儿真的出事了吗?老师,能不能马上让我见到女儿……”素芳差不多要哭出来了。
“你还是按照我的要求,通知你的丈夫一起来到学校门口等我。”
辅导员手机关了,素芳顾不上多想,拨通了令她扎心的他的电话“你别吼吼,我是为了女儿给你打电话,也是学校老师要求你也要到学校,老师要当我俩的面交给我们一样东西。”
二十分钟后,素芳祥志和辅导员都来了办公室。素芳盯着辅导员的手里,什么都没有,“东西呢?”
辅导员看看两位,坐了下来“你们多久没见英子了?”“……”素芳快一年了,“打电话联系不上,发信息不回……”祥志不说话。
“首先英子很安全,她没有坐什么不好的事,她不在学校住,是有原因的,她要学校保密,她不让告诉同学们,更不想要你们知道,她也不愿意见你们。“
“在爸爸上次给英子的信,英子看后,就放了一样东西在我这里,她说:‘爸爸还会来,我不想见他们,老师你可以转交一下’”
辅导员拿出一个本子,递给了素芳,祥志也连忙凑过头去,“速画本”他脱口而出,他认出这是这是英子五岁时教英子画画买的本,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收着。
素芳打开来“这是我的家,但只是放在抽屉里的家。哥哥没爸爸,妈妈没丈夫,爸爸没妻子,我有爸爸妈妈我却没有完整的家……”
再掀开来,一张全家福,英子抱在妈妈的怀里,哥哥站在爸爸身边,妈妈和爸爸肩膀紧挨着,头相互靠着……
这是素芳祥志早已忘了的岁月,忽然,素芳眼前一热,那张菜单背面祥志为她画的画,怎么也被女儿藏在这里……
素芳突然鼻子一酸,她几乎要哽咽了……
祥志不顾一切,一下从素芳手里拿走了那画着画的菜单,那个小雨淅沥的下午……他以为早已丢掉了的……没想到姑娘竟好好地保存在这里……他直盯盯得看着那张发黄了的纸。
素芳和祥志都静默不语,一时间那种酸酸甜甜涩涩苦苦的东西完全淹没了时间……
“我来告诉你们英子的情况。她很好,目前她是一名爱心公益人员,在一个儿童福利院做志愿者,除了必须完成的学业,她的业务时间全部在陪伴那些没有父母的孤独或有残疾的孩子们,经过学校批准,她将有两年的帮教实践活动,在那里她聋哑孩子们手语,教孩子们画画,她还是孩子们的知心姐姐,目前福利院给了她少许工资,因此,应该说她在用自己的爱心知识和才能养活了自己,这也是我们学校的初衷。“
“至于她为什么不让告诉你们,也让我们保守秘密,可能有她的想法,但有一点一定是你们有些地方伤了她的心……”
“老师,我们的确是错了”,素芳抽泣着,一边擦着鼻涕一边小声诉说着“我们过于纠缠大人之间的事,忽略了女儿的心,没有给孩子一个完整温暖的家。”
祥志没有说话,他把头埋的很低,翻来覆去弄着张退了色的菜单,背面的那幅画离他太远了,怎么可能,它还能存在,画了一辈子画,没有想到,竟留了这样是一张无法忘掉的画……终于,他的一大滴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
辅导员站起来,递过去一包纸巾,他轻轻开门出去又把门带上了。
素芳向祥志伸手,要那张画,要女儿的素描本,“英子,妈妈对不住你,”
祥志站起来,犹豫着,他扯下几张纸巾递给了素芳,他抬起手,再次犹豫着,最后落在素芳的肩膀上,“我们一起去看看英子吧……”
“我不去……我就是找回了女儿,也找不回了家,我对不起这一对儿女啊……”素芳放声嚎啕着,祥志感觉到素芳身体有些发抖,他坚持着不抽回摸着素芳的手,他忍着眼泪,一字一句地说“女儿回来了,家就回来了,找到了女儿就找回了家……,我对不起女儿,对不起你们!”
办公室外面的长廊里,辅导员拿出手机,用手机给英子发了短信,“英子你让我保管的本子已经给了她们,你要的全家福一定不会再躺在抽屉里了,你现在,马上回学校里来,她们需要你……”
很快,辅导员手机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的头像在晃动,片刻一个“OK”的符号传了过来,辅导员终于如释重负,他向英子父母走去……
作 者 简 介
作者:李芸霞,网名:月蓝牙、舞了乐了等。出生在南阳西峡太平镇,祖籍宜阳。洛阳一拖集团计生办干部,政工师。喜爱写作,曾在《洛阳日报》、《洛阳晚报》及厂报发表过报告文学、小说、散文、诗歌、长篇通讯等作品。近几年,在中国文学网等网络平台获奖和录入头条及精品文章二十多篇。散文入选2016《洛阳散文年选》,获2016洛阳市网络作品“七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本人尤其热爱厚重的历史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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