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林绪丨 啊 那片飘散的云（中篇小说）
（一）
芒种刚过，白鹿原上便落下了一场透凉的中雨。这场人们期盼已久的喜雨，不紧不慢，无声无响的飘洒了一天一夜。雨过之后，所有的庄稼连同各种乔木的叶片都一下子嫩绿肥厚了许多，气候也顿时变得凉爽起来。
雨后的第三天。田野里的土壤在阳光的沐浴下已从昨日的松软泥泞，逐渐的收敛得开始干涩泛黄了。在东方的天际处，迷人的早霞踩着晶莹的露珠，在晨曦的微风中朝着蔚蓝的天空慢慢的攀升着。
一大早，原上的庄稼汉们便着急忙活的拿着各种农具来到了自家的田间地头。瓜农们弯腰在西瓜行间，谨慎而又仔细地摘去瓜蔓上因前期高温干旱所导致扭曲和变形了的西瓜。经验告诉他们，这场绵绵细雨的落下正是二次坐瓜的大好时机千万耽搁不得。而在瓜田对面那成片成片的果园里，果农们也急着为樱桃树剪枝整形开沟施肥，捡拾和清理前些天忙于收摘樱桃而遗落在树阴下的残枝烂果。人们之所以不等到地皮全干了就这样的急不可待下地干活，都是为了抓住雨后这些土壤墒情，不失时机的地干完庄稼和果树在这一时期的紧要活，力争为将来收获更大的效益打下坚实的基础。
而 陆光明这些天也同样没有闲着，只不过他关心的并不是什么麦呀豆呀瓜呀果呀的这些‘生活小事’。他忙活的是一件自认为将会给陆家光宗耀祖改换门庭的大事情。其实，自成了家之后，到真是苦了他那勤劳吃苦又聪慧能干的媳妇春桃了，春播秋收，全是指望这个女人家家的。无论屋里屋外，总是男一半女一半地把裤脚挽到膝盖上，回到家里，挂在脖子上的那顶草帽都顾不得卸下来，出门时肩上再搭条擦汗的毛巾。一年到头忙得连穿上一身干净衣裳的时间都很少，特别是有了两个双胞胎儿女以后。
眼下正是陆赵村换届选举海选前最紧张的拉票时段。这次陆光明铁了心要竞争村委会主任这个宝座，这是他垂涎多年谋划已久的事情。这些天，他不停的游说于村民家中。从一组到六组，再从六组回到一组，他几乎每到一家都会许下一个“红包”承诺。多年的调研结果告诉他，要想在竞选中胜出，你不舍得给村民‘上货’那是门都没有。然而晚上回到家里，他却愁的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他心里十分清楚，光口头承诺而不能兑现无异于放了个屁。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钱，钱能买选票就等于能买官，有钱能使鬼推磨。可他陆光明却偏偏没有钱，平日里他既不愿在家种地也不想出去打工，土不土洋不洋的下不了势那来的钱，可怜春桃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挣下的那点，除了给上小学的俩孩子买个笔呀本子的，其余的也全都让陆光明抽烟喝酒的花销光了。今晚陆光明依然无眠，他把双手枕在头下，仰面望着天花板，想着选期在即，而钱的事情还一点着落都没有。如今他非常懊悔，后悔前几年如果把自己那六亩地也栽上樱桃树，那现在每年也能收入个七八万小十万的，而每年有这些收入也不至于现在这么狼狈。可问题是后悔有啥用，后悔能当钱用还是能当官做呀。想着想着陆光明深深的叹了口气，望着身旁因为过于劳累而睡的正香的妻子，陆光明既内疚又埋怨，内疚的理由自不用说，而埋怨的缘故依然觉得她不如村上谁谁家的媳妇娘家那么有钱，不如谁谁家的媳妇那么会做生意。墙上的挂钟在嘀嗒嘀嗒的转着，夜越寂静陆光明越急得睡不着觉，他在心里暗想，只要谁肯借钱给他，那怕把谁叫十个爷他都一百个愿意。
对于丈夫的执意参选，春桃却是竭力反对。她觉得丈夫太不自量力了一个男人连自己都养不活，何以带领村民致富。为这事，这些天俩人一直在闹别扭。昨天晚饭时，终于暴发了正面冲突，陆光明对妻子的再三阻挠火冒三丈，盘子碗摔的震天响，他怒气冲冲的骂春桃说：你们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如今当村长跟退休干部一样，据说从这一届起，村长书记的工资每月可能要长到四五千了。你想想如果这次老子当选，除了月月有工资，每年再从村上这样那样的工程款项中少说弄个百八十万的，就这还不算偶尔收些‘人情礼’，这样一来即使我只当一届都够你娘三个这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了，那像你个瓜怂婆娘整天就知道弄那点庄稼，有啥出息吗，挣的钱在哪儿吗。陆光明说完，理直气壮的往堂屋中间的椅子上一圪蹴抽起了烟。而春桃却并不买他的账，噌的一下从锅灶下站起来，三下五除二的解下围裙丢在一边，愤愤地接住了丈夫的话题：嗯！快再别休你先人了，看你个不务正业的东西，结婚十多年了，你把自家日子过得胜谁，从开始就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下不得一点苦，整天出了东家进西家，鼻子叼的跟狗一样，一天到晚的嗅着寻思着到谁家混几口‘猫尿’喝，咋把你没喝死了，看看人家男人都能踏踏实实做生意，育果园，日子个个过得红红火火的，光你整天‘做梦娶媳妇净想美事呢’。就说那一年，我娘家爸看着咱日子实在混不前去，过新年给娃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就一下子把他几乎所有积攒的六万块钱全给了咱，爸本是想让咱也栽果树，靠双手踏踏实实挣钱，也能过个跟人一样的日子，那想到你拿到钱后推三推四就是不动团，后来竟然把爸的这份期望连同我没阴没晴在外打工挣来的那些苦累钱全都用在贿选拉票上。虽说也‘买’了个分管村治安的委员，可你说没本事也到罢了，关键是遇到丁点村民纠纷的事，你不是装病就是装醉，到是我成天给人赔不是了，难怪你一届还没干满就让大伙轰了下来，后来爸知道你把钱弄了这事，气得一口气没上来离开了人世。今回你狗改不了吃屎，竟还想当村长哩，你娃也不尿潭尿把自己照亮照亮，真是飞机上扔相片丢人不知道深浅么，我看这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呜呜呜……春桃越说越激动，气得直跺脚，流着泪的脸变得通红通红的……
（二）
另一位与陆光明一起竟选陆赵村村主任的是本村一个叫赵长春的后生。此人多年来一直在城里做水果批发，生意风生水起的，交际也十分广泛，光南下北上为自己运送果品的车辆就有一个车队，而且有许多发往外地的鲜果都是包机运送的。目前已是一个拥有近百号人，集果品采购批发以及全国运送一条龙的服务公司了。只是这个赵长春虽说户籍还在陆赵村，却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住进了市区里一处有着潺潺流水的别墅里，且平时很少回村。不过每年的大年初一这天，赵长春准会雷打不动的提着烟酒水果以及全国各地的一些土特产回到村里到各家各户都坐坐，礼物也不分轻重家家一样。完了就又马不停蹄的开着车走了。当乡邻们留他吃年饭时，他总会双手合十笑笑说：忙忙忙，下次吧！由于每年都是这样，慢慢的大家也只有是客套一下就过去了。对于赵长春的惯性做法，在他离开后人们也免不了会作些议论，有人称赞说长春这孩子没忘本念乡情，那怕生意再忙每年都不忘回来给乡亲们拜年。也有人说他这是在刷存在感，扎势呢。反正人呀嘴是圆的，舌头是扁的，无论说啥也都不奇怪，各人的心态不同出发点不同说法自然也就有所不同。再者闲话场上往往是上句刚说这个事下句话题就又转到其他地方去了。过年么，本来就是过闲呢，大伙好不容易闲下来凑到一块聊天，图的就是个热闹舒畅。而热闹归热闹，可让大家绝没有想到的是，赵长春这个已经在城里扎了根的水果老板咋忽然想起来回村竞选村长了。一时间这个不大不小的新闻对白鹿原上这个近两千人的村落来说无异于平静的湖面上投去了一粒石块，霎时弄得碧波涟漪的。随之，之前那些说赵长春扎势刷存在感的人又迅即开始发声了。他们似乎带有幸灾乐祸的意思说：这有啥奇怪吗，肯定是生意做赔了在城里混不下去了呗，你以为城里的钱就那么好挣的，城里的人都是瓜瓜吗？也有的人说：也许人家赵长春又瞅上其他更大的生意了，反正这小子打岁岁时就胆大，肯闯敢干是个有魄力的年轻人。总之，依然说啥的都有。陆光明自然是倾向于第一种说法的那类人了。因为这不仅是他想要的结果更是一个为他拉票造势的最好时机。不过为了摸清实情，他今天一早就花钱派人进了城，以去医院看病而恰巧路过赵长春公司坐坐为由去探个究竟，“要得选举取胜就要不择手段”这是一个在竞选场上的老江湖送给他的金玉良言，陆光明时刻都把它铭记在心。
下午三点，进城的探子焦急的走进了陆光明的院子。这是一个显得有些破败的老宅，宅子很长，最北面的坐房是一座土木结构的老式三间瓦房，沿坐房西边紧挨着的是一间用石棉瓦搭成的厨房，在坐房与厨房的中间是一个还算洁净的大院子，院子正中摆着一张用旧碾盘改成的圆桌，四周放了六块石凳，这便是一个没有顶棚的会客厅了。看见探子兴冲冲的走进了院子，陆光明稍稍犹豫了下还是把他叫进了后屋的卧室里：赵长春公司确是倒闭了。探子刚进屋还没来的及落座就说开了。陆光明连忙倒了杯水给了他，聚精会神的听着她的汇报。探子接过水放在身旁的床沿上接着说：早上我来到赵长春的办公室，刚接住他递过来的茶水，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进来，电话的内容没听到，不过接完电话后，赵长春又马上让外面房间的秘书叫来了销售部的马经理。听到这儿，陆光明显然有些着急的催促探子道：他俩都说啥呢？探子把刚端起的水杯又放了下去继续说：他对马经理说，你去联系一下“天祥二手车交易公司”，问问咱剩下的那六辆车找下买家了没有，麻烦他们尽快想想办法，既然我们已经和车库方面说定了交付时间，就得说话算话，不行那怕再降点价出售都得严格按合同办事。至于仓库和铺面的，也得遵照合同日期，必要时可采用促销方式尽快把货物处理掉，不要失信于人知道吗！好的，明白！马经理应答着刚要退出去却又被赵长春叫住了，另外你再顺便问一下采购部张部长，看看‘兰陵公司’的尾款还款日期是否也快到了，这是最重要的事情千万马虎不得，行了你去办吧。马经理轻轻的带了门出去了，赵长春这才虔诚的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想把公司关闭了，后续这事那事的，看你这么远的过来都不能好好陪你说说话。奥对了，还是先说说你的病吧，检查了吗？怎么样？是什么病？要紧不？赵长春一下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要不是在路上把你写给的那些台词背的熟，还真的都不知道咋应对了。当赵长春听说是心脏病时，非要打电话给省院的一位专家朋友让给瞧瞧，当时真弄得我汗都出来了，如果再多呆一会就怕露馅了，于是便借机迅速告辞了……好了，你辛苦了。陆光明没等探子把话说完便打断了他，从口袋里摸出200块钱塞给探子道：这是一点奖金，快拿着回去歇着吧，今儿的事可千万不要对别人讲知道吗？放心放心，那怕烂到肚子里也绝不会说出去的。探子边说边出了门。探子走后陆光明心情愉悦的抽出一只烟放到鼻子上嗅了嗅然后叮当一声打着火机点着，深深的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了出来。此刻他深深地有着一种击败强敌后的快慰感。快二十天来，他一直觉得在村主任竞选上赵长春就是他很难越过的一座大山，不拼不成如果硬拼，一但不能艰难登顶便是坠落山下摔得粉身碎骨。主要这小子太有钱，这才是最致命的。当然，他赵长春也有自己命门和软肋，那就是乡情。他不相信他陆光明一个黑天白昼都泡在村里的人会输给一个一年到头只在各家冒个泡的隐身人吗。想到今儿打探到的消息，陆光明感觉今天是他最有成就感的一天，而此时也是他这些天来最轻松最心旷神怡的时刻。
又是个寂静的夜，后天就是选期了。陆光明躺在床上认真而又仔细的用手指头掐算着：一组的高连城在队里家族最大，这货又是个二杆子，只要他肯出面帮他拉票，那门子里有谁敢不听，为此，陆光明和他喝过的酒足足能装半汽油桶，在酒桌上高连城也不止一次的赌咒发誓坚决为他拉票。二组的四愣子是个一根筋，如果把这二球哄好了，二组谁要是不听话看这愣子不敢给他把房点着了去……陆光明认真的盘算完，认定有三个烟酒不沾的关键人物必须得用重金攻破。所以眼下迫在眉睫的依然是钱。赵长春生意的忽然倒闭真算是天助我也。如今光收拾烂摊子都够他娃美美喝一壶了那还有心思顾得竞选呢。不过，话又说回来，赶车总得防着车翻。人常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为保险其间还是得想办法弄钱，承诺的红包必须得发，既然下势上了这趟车那就得开到终点，更何况胜选的天平明显已经倒向了他陆光明。只是现在已不再需要原计划的八十万，估计有六十万就足够了。既然这样，那明天就只剩下全身心的想法去弄钱了。令他兴奋的是，傍晚时有个朋友打来电话说他正在为他联系一家网贷公司，估计明天一定会有结果的。看来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当陆光明周密的计划完这一切时，挂钟的指针已指向了凌晨三点。他又一次转过头望了望背朝着他熟睡的妻子，脸上不禁露出轻蔑的一笑，瞬即熄了灯很快便进入了多日来少有的梦乡。
（三）
赵长春上午回了趟陆赵村。与他同行的还有乡上的杜乡长和乡教委的林主任。
明天就是选举日期了，大家都以为他是为自己拉票来的，但却又不像。因为他并没有在村子里作过多停留，只是和见到的乡亲们递个烟打个招呼，谁家的门也没进。无非就是有人问起参选的事时，他满口承认了，并诚心渴望得到大家的投票支持，仅此而已。接着便跟着乡上的人径直到村上的那一座废弃了的学校里转了一圈就坐车又走了。由于是两个竞选人之一，又是处在公司倒闭传说的新闻节点，今天赵长春的突然出现且是与乡领导同行，这无疑给他的行踪增加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从感官上讲，他这次匆匆一行，既没有为参选用情造势，也不像传说中的破败不堪。眼看选举在即他目前到底是个什么状态大家都不得而知。就在村民们都猜测赵长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的时候，前些天刚刚沉寂下来了的那套‘倒闭新闻频道’又重新发声了。尤其是像四愣子，高连城这些人说得最凶。他们一再保证：这次的新闻绝对是来自一线的独家报道。那就是：赵长春果业公司千真万确是倒闭了，目前已负债累累正在变卖家产还账呢。而这次突然造访故乡，是赵妄图利用曾经的辉煌打感情牌，希望乡领导念在他过去多次出资捐款帮助学校修建教学楼的份上，在这所已经废弃了的遗址上给自己划上一院庄基，打算永久住回乡下了。面对这条最新消息，不少人也感到说得靠谱。是呀，要说这个赵长春也就是太让人失望了，咋能把一个红红火火的公司说弄没就弄没了，这还能指望他当村长带领村民致富奔小康。
陆光明等了一个上午依然没有‘救急资金’方面的任何信息，内心焦躁的像着了火一样，不停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就在他刚准备打电话问问朋友情况时，从大门外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手提公文包穿着工整的年青人。见突然有生人造访，陆光明内心忽然闪过一种不祥和莫名的紧张，该不会是赵长春在乡上告了他贿选承诺的事来做调查的吧。他正在惊恐中，来人已经走进了屋子，陆光明连忙把手机装进口袋迎了上去，正要开口时，却是对方先打上了招呼：请问你是陆光明先生吗？嗯，是的，你们是……陆光明忐忑的望着对方。来人说：他们是‘解尔忧网络借贷公司’的，那位又高又胖的是信贷科的王科长，他位瘦点的是李信贷员。听说陆先生需要借贷一笔资金是这样吗？来人说着取出证件递给他，陆光明接过证件仔细的看着，在否定了开始的猜测之后，脸上重又现出了激动之情，他连忙回答道：奥对，是这样的。陆光明说：他正准备打电话问这事呢。陆光明赶忙把俩人让到身旁的椅子上，拿起电壶开始沏茶。请问陆先生您需要贷多少，对方坐定后问道。嗯，大概六十万吧，陆光明边递茶边说。啊！这么多。对方似乎有点吃惊。怎么，贷不了这么多吗？陆光明有点失落。啊那到不是，不过按公司规定，个人一次借贷超过二十六万的话，那超出了限额的部分管理费就要高一些了，不知陆先生您能否接受这项条款？可以可以，只要能尽快拿到钱多点就多点吧。陆光明几乎是乞求的望着对方，欲望异常强烈。爽快！陆先生真不愧是干大事的人。两人同时竖起了大拇指。另外，再顺便问下陆先生，你必须需要六十万吗？嗯，是呀，至少需要这么多，怎么有问题吗？陆光明说，他回答时又一次把眼光紧张的聚集在对方的脸上，他弄不清对方问话的意思生怕贷款会泡汤。王科长瞟了陆光明一眼似乎猜出了他的心思，于是端起杯子呡了口茶才继续说道：那陆先生，只是这样的话，您就得一次性的借贷七十万才行，因为网络借贷的管理费是最先扣除的。也就是说，您借贷七十万，公司得先行从中扣除总计十万块钱的管理费手续费和风险费。余下的六十万自你拿到后三个月开始分期每月归还本金直到还清。不知道这表达您能听清楚不？明白明白，不就是三个月后开始还本嘛！陆光明稍稍有点急不可待了。哈哈哈，就是这个意思，陆先生睿智啊，那行，如果互相没有异议了咱们就开始签合同吧……
早已被‘当官’欲望冲昏了头脑的陆光明只惦记着尽快拿到选举的经费，对于合同的详细内容他连看都顾不上看看，就挥笔在落款处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并按下了手印。
三个小时后，坐卧不安的陆光明终于在网贷工作人员帮他开通的微信账号上收到了日思夜想的六十万块钱，此时已是黄昏了。
当天夜里，陆光明以两人一组，共叫来了十二个最信得过人组成的发钱小组，兵分六路以每自然票二百至四百元不等的价格开始收买选票。与此同时，在村子东西南北以及村广场周围，陆光明还派出了五个盯梢小组，用以监视赵长春那边的行动。他特意叮咛说：如果发现对方也在发钱，最好能不露声色的用手机拍下影像资料以备后用。等到把一切安排妥当后，陆光明这才如释重负的点上烟，端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静候各方的消息。晚上两点十五分，所有拿出去的五十八万六千块钱已全部发放完毕。各小组纷纷回来给陆光明汇报完工作后便陆续领了赏回家去了。另外的执行盯梢的人员也于稍晚些时候回到了这个露天会客厅。陆光明一边给他们递烟倒茶一边焦急的询问着对方的动向，当各组都报告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后，陆光明竟兴奋的仰天长叹并禁不住大声朗诵了一句主席的诗词：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送走所有的“工作人员”陆光明拖着疲惫但内心却感到无比幸福的躯体回到了卧室。他对着衣柜上的镜子认真的整理了下衣服，自我陶醉的叫了声‘陆村长’，然后又自己回答自己道：怎么，有事吗？接着噗嗤的笑出声来。这时候，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色。
日思夜盼的一天终于在陆光明的渴望与等待中来到了。清晨，和煦的风儿像一罐无穷大的空气清新剂，轻轻的慢慢地从清澈的天边飘向了白鹿原。无论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还是绿树成荫的山坡，到处都散发着夏日的花香麦香和西瓜将要成熟前的那种甜中带蜜的迷人气息。
在陆赵村中央的老年活动中心广场上，村委会换届选举大会如期举行。大约九点钟的时候，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好多的人。恰巧是个星期天，人群中除了前来参加投票的村民其余大都是没去上学的学生以及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小商小贩，也有撑起大伞支起油锅炸卖糖糕熟食的小厨摊点。
上午十点，选举大会准时开始了。当白鹿乡龚付乡长通过喇叭大声宣布两位候选人发表竞选演说的时候，陆光明的精神显得异常的抖数，今天他特意换上了一件笔挺的米色西服，皮鞋擦的油光发亮。可当他刚准备起身的时候，媳妇春桃却悄悄的从后面扯住了他的衣服。春桃这是准备做最后努力劝说丈夫退选。她最担心的是村里的一千多号选民被陆光明的几十万钞票遮挡住了眼睛，她更不希望眼前这个只有自己最了解的男人万一当选了误村误民，进而羁绊住陆赵村以后几年前进的步伐。然而，此时早已利令智昏的陆光明岂能听进去她的话，他狠狠一下摔开春桃的手骂了一句臭娘们，便头也不回地朝主席台急步走去。而媳妇春桃却因为扰乱选举当即被‘请’出会场并在三个安保人员的‘护送’下回家去了。陆光明的演说自然是一些空泛而又幻想式煽情语言了，说实话，他十分清楚媳妇的良苦用心，却更知道自己竞选的目的。只要能够胜选，他定得想办法在三年里让自己家先富起来，他要用事实证明给春桃看看，自己不用吃苦老婆孩子照样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为此他宁可不择手段。至于怎样搞好村容村貌尽快的富村富民，他牙根就没去想也觉得自己绝没有这个本事。事情嘛，走一步看一步。再说还有他支书呢，现在不是提倡党管一切嘛，反正到时候自己把一切都推给他，你说咋办就咋办得过且过就行了。
陆光明的演说结束了，在那些用重金买通了的贿选人的带动下会场上到也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相对于陆光明的演说，赵长春的发言则简短了许多，但却引发了爆炸性的震动。赵长春说：做了多年的水果生意，也时常留心外出考察，咱们白鹿原地区几乎家家都种植樱桃树，虽然果品质量真的不错，却因为面积过大已经产大于需了，如果不及时调整销售思路尽快解决果农们的后顾之忧就必将使这一具有地方优势的主打经济产业走进死胡同，就像前些年栽种的苹果树一样最终以挖除而告终。正因为从这个方面考量，经过果业公司古董们的深思熟虑，大家一致决定公司转型，变采销于深加工。因此，公司已经从德国兰陵公司引进了一套全自动化樱桃深加工生产线。目前厂址已经选好了，就设在废弃了的学校遗址上。按合同，这套机械最迟后天就会运达。建成这个新的加工线以后，大家完全可以把采摘的果子全部卖给公司，从此再无后顾之忧了。另外厂子开启后大约还需要三百名普通工人，希望没有种植果树的年轻人在选举大会结束后就可就地报名了。赵长春继续说：这次，他竞选陆赵村村主任，是真心想带领村民共同致富，和村民们合力打造一个文明，富裕的陆赵村，希望能得到父老乡亲们的支持。谢谢！
赵长春演讲完双手合十向人们鞠着躬走下主席台。可此时让他万万意想不到的是，村民们竟突然间一拥而上把他高高的举过头顶一起大声呼喊着赵长春的名字，会场上的热闹气氛顿时到达了极点。连所有的参会的乡上领导，安保人员此时都禁不住热泪盈眶了……
选举投票很快就结束了，唱票记票也进行的异常顺利，不用说，赵长春自然毫无悬念的当选了陆赵村村主任。
（四）
三个月后，赵长春果品深加工公司正式宣布成立。开业那天，市主管农业的副市长、鹿原区区长专程赶来一起为公司挂牌点了彩。
这天上午，赵长春正准备去乡上汇报新班子上任后第一季度的工作情况，却被跪在他面前哭得死去活来的春桃拦在了办公室。一时间，赵长春不知所措，他赶紧叫来秘书小藤一起把春桃扶着坐在沙发上。春桃依然很委屈的哭诉着：上次陆光明为了选举，贷了网贷公司的钱，昨日个是第一期还款日期，公司来人上门催债，可当打开合同一看，陆光明顿时傻了眼。明明他连本带息贷了七十万，而合同上却写着一百一十万元；原本说是前期扣了管理费就没有利息了，结果是不仅有息而且还高的惊人。他们还说，十天内如果还不了第一期的就要拆房子了。春桃说：你说陆光明这个挨天刀的不听人劝弄下了这摊子事，这往后可让我娘三个怎么活呀。听了春桃的诉说，赵长春虽然也不由得一惊但却连忙安慰道：嫂子，你先别急，等把事情弄明白了再说。只是你们有没有这家网贷公司的地址和电话？春桃连忙在口袋里翻腾了半天说：名片在光明哪儿，可怎么打他们就是不接么。春桃说：长春兄弟，嫂子知道你是干大事也见过世面的人，不会和陆光明一般见识，所以才来找你，就是想让你看看有啥好办法么。嫂子知道他陆光明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嫂子替他给你陪情了。说着春桃又要起身下跪，赵长春连忙抢先制止说：使不得，使不得嫂子，你放心，我这就去找光明哥了解情况。说完，赵长春叮咛秘书小藤照顾好春桃，自己便立刻去找陆光明了。
上午， 当催贷人员走了后陆光明犹如泄了气的皮球死猪赖狗的躺在床上。也正是借着这个功夫，他终于沉下心来把前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做了一次仔细的回顾。忽然间，他内心映出了无数个的悔字，他后悔自己一直听不进去媳妇的话把家过得不像个家如今还负债累累的；他后悔自己愧对老丈人妄费了老人家的一片苦心；他后悔在竞选问题上对赵长春的处心积虑蓄意诽谤。他觉得他败的心甘，他从心底里敬佩赵长春，他觉得只有像这样有能力有魄力的人才是陆赵村带领人的最佳人选。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错事，他觉得是时候应该找个机会给妻子还有赵长春好好道个歉并且自己这个瞎混了多年的浪子也该到回头的时候了。
在去往陆光明家的路上，赵长春也在思考着春桃鼻一把泪一把哭诉的这一系列事情。是呀，陆光明这少半生的确混的失败，而败就败在了好高骛远好逸恶劳上。可事情已经这样了，作为他的孩子媳妇总是无辜的。尤其是春桃嫂子，赵长春也经常听到乡邻们对她的夸赞之声，这种赞许不光是她的勤劳与淳朴更来自她的为人处事。所以想来想去，赵长春决定：作为村长，作为自家的村民，作为年龄相仿的同村兄弟，无论如何他都得先帮着陆光明一家度过眼下这个坎儿再说。
来到陆光明家时，只见他低着头正在磨刀石上磨着早已锈迹不堪的锄头。忙着呢光明哥，赵长春打招呼时已快走到他跟前了。陆光明抬起头见是赵长春，稍稍有点不知所措。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他把一双水手在衣服上搓了搓叫了声兄弟来了，便领着他进了里屋。赵长春开门见山的问起了贷款的事，陆光明边倒茶边一五一十的把全部经过向他详细诉说了一遍。赵长春听完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了端在手中的茶水把杯子往桌子上一蹲说：好了，这事你别管了。随即便转身回公司去了。
次日一早，赵长春亲自开着车带着公司的法律顾问找到了这家网贷公司并约见了公司的马经理和那两个借贷员。席间赵长春说：马经理，咱明人不说暗话，你们放贷给陆光明已构成了两项违法犯罪，一是骗改贷款合同。把七十万写成一百一十万，至于借贷时的整个过程，这里有陆光明的手机录音为证。二是利息过高构成了高利贷犯罪。今儿个来作为陆光明的代理人同时也请来了我们公司的江海涛律师，目的是本着大事化小的原则与你协商，希望咱们能达成共识。我的意见是：第一，陆光明一次性归还本金60万元外加一万元补偿，合同原件当面撕毁借贷关系就此了结。第二，如果协议不成，就只有走法律途径了，到时我会把这一切全权委托给王律师处理。二选一不知马经理选那个？赵长春说完，随手接过律师手中的黑色塑料袋往桌子上一放说：这是61万一分不少，马经理看收还是不收？老马万万没想到，事情咋突然间弄到了这一步让他骑虎难下。可毕竟这位马经理早已是个老江湖了，他立刻笑容可掬给赵长春递过一支烟说，真是对不起呀赵总，都是这些办事员粗心大意笔下有误，方才我刚重重的批评了他们，并通知财务上扣罚他俩当月的全部奖金。下来公司还要就这件事作通报批评。这样吧，咱们之间的事马某在此先代表公司给赵总和陆光明先生赔罪。至于那些贷款嘛公司只收取本金，多余的一分钱都不能要，且当是赵总卖给老马个人情你看怎样？说完，他又狠狠的骂那两个借贷员道：真是一对蠢货，还不把贷款合同交给赵总你俩赶快滚人，一对丢人现眼的东西。听了马经理的训斥，两人连忙取出合同交给赵长春胆怯的拿了桌子上的塑料袋，低着头退出门去。既然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了，赵长春便当着老马把合同撕了个粉碎扔进垃圾筐，然后驾车返回了公司。
当得知赵长春用自己的钱替他还了贷款，陆光明夫妇感激涕零，泪如雨下。赵长春说：这样吧，如果你们愿意就都来公司上班吧，至于那些贷款就等你们挣了钱后慢慢再还，反正是我个人的钱，三十年五十年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还……
时间犹如上足了劲儿的发条，转眼又是一个秋季了。淡淡的寒意已经悄悄的走近了白鹿原。放眼望去满园的樱桃树叶子已开始变黄脱落，而在层层叠叠的白鹿坡上，那远处近处的一树树红彤彤的柿子则昭示着收获的喜悦。
一大早，在通往坡道的那条已经被果业公司修筑而成的水泥路面上行走着一行长长的着装划一的年轻人。他们说着笑着，这便是赵长春果品公司的采果人。而走在最前头的就是他们的车间主任，刚刚当选为‘市级劳动模范’的陆光明……
阵阵的 风儿悄悄的掠过白鹿原， 这里的秋天真的好美呀！
2018年7月于白鹿原
作 者 简 介
魏林绪，笔名‘旭日’，网名‘山楂树下’，曾经的部队报道员，军旅作者，中国（香港）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新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先后在电台，刊物及网络发表新闻、小说及散文作品一百七十余篇，并获得军报新闻写作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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