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这个巨变之年,于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世界都留下了一个窄门,有的门是锁的,有的门是开的,有的门是半掩的。而对于蒋方舟而言,她将2020以及过去与未来的记忆都锁在了文字里——对孤独的坦然从而获得遥望的距离。
上周,蒋方舟出版了自己的新书《和唯一知道星星为什么会发光的人一起散步》,书中收录了4个故事(《在海报放了一颗巨大的蛋》《和唯一知道星星为什么会发光的人一起散步》《在威尼斯重建时间》《边境来了陌生人》)。
这是她的首部幻想小说集,在关于时间重置、恒星撞击等的幻想元素下,最吸引人的还是她对于“孤独”这个永恒命题的探讨。
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新的开始,30岁后的蒋方舟从新的视角进行创作,宇宙与现实交织,谈论爱情与孤独。
蒋方舟坦言,跨入创作中期之后,她经历的最大变化就是开始忽略天赋这件事。因为再天才的创作者,30岁后支撑他们的也是经验、判断力、专注力和体力,天赋早在青春时代就消耗完了。“当我决心忽视天赋这件事,从此我只能听到一个声音,我自己的声音。'
这本书略显拗口的书名来自于《费曼物理学讲义》里一个真实的故事:
费曼有一位科学家朋友,通过实验,发现星星之所以会发光,是因为恒星内部不断在发生着核聚变反应。
有天,他和女友在夜空下一起散步,女友说:“你看这些星星闪烁,多么美丽!”
科学家说:“你现在正在和世界上唯一知道星星为什么会发光的人一起散步。”
女友笑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没有对这次散步留下什么深刻印象,也并没有意识到“和唯一知道星星为何会发光的人一起散步”是件多么独特的事情。
费曼讲完这个故事,评价道:
孤独是可悲的,不过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在那一刻,不被理解的人,感受到的则是永恒的孤独瞬间吧!
插图选自《和唯一知道星星为什么会发光的人一起散步》生活中,有许多相似的时刻,让人生出一种“万世孤独”的感觉。在书中《和唯一知道星星为什么会发光的人一起散步》这个故事里,女天文学家和她的丈夫在谈恋爱的时候,也曾有过一场散步。在那个幻想的国度中,人们也经历了瘟疫和战争。在这场散步中,丈夫讲起了古老史诗中的某个城邦,也曾经遭遇过当前的状况。女天文学家说,她也听说过相似的故事。曾经一个古老的观星者,预言了两国交战将会带来天象的变化,太阳将会消失。交战的两国看到了奇异的“日全食”而停止了交战。她说:“我向往那个古老的观星者可以左右世界的时代,我向往那个人们把太阳的存亡、一颗星的存亡看得比自己的存亡更重要的时代。”丈夫对她进行了一顿批评,他觉得这是无能和逃避的表现。一个人是在缝隙中看向浪漫的星空和宇宙,看向人类和宇宙的命运。
一切都会破碎和消失,没有那么可怕。过去的星尘组成了我们,当我们泯灭之后,我们又会组成新的花、新的尘埃与新的星。世间的事永远是这么孤独,但只要星星还在闪耀,一切都没有关系。这篇是4个故事中,蒋方舟创作时间最久的作品,从2020年的3月写到了10月。而这篇小说的缘起,部分是她从今年伊始就感觉到自己深深地陷入了对新闻几乎病态的关注中,精疲力竭地追赶世界的变化。于是她想到了“观星者(star gazer)”。他们是一种古老的怪人,对于观星者们来说,孤独是永恒,且无法对他人诉说的。对别人来说的大事,于他们而言,只是细碎的争执;对他们来说绚烂无比的秘密,其他人却不以为意。
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说:“造就我们的不是肉与骨,而是时间。”假如时间可以重置,面对人生中的无数个抉择,你会选择怎样的路?在《在威尼斯重建时间》一文中,在时间中跳跃的主人公“我”,表面是一个成功的物理学家,但内心有自己的遗憾,也有对父亲的恨意。当辗转在时间中寻找失落的过去和记忆的时候,在某个与父亲相处的瞬间,“我”突然明白:我过去以为自己是想回到过去,等待父亲的道歉,从而终于和自己的人生和解。但此刻才发现,我回到过去,是想乞求他的原谅,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
插图选自《和唯一知道星星为什么会发光的人一起散步》
就像电影《蝴蝶效应》中所讲的那样,“如果另个时空,另个身体,能不能换另一种结局?”《蝴蝶效应》中,男主人公埃文一次次地回到过去,想去改变曾经的生活。但在一次次潜意识穿越时间的旅程中,他的每次改变都会带来新的问题。他尝试挽救朋友凯丽的自杀,但却造成了其他人的悲剧。最终,在新的一次“穿越”中,埃文和凯丽仿佛不相识的陌生人擦肩而过。
无数个瞬间可以是完美的,但唯独一整个人生是不可能的。
每个“孤独的怪人”仿佛都会有自己独特的方法去排遣孤独。2020年刚开始的时候,我有一种强烈的不安,一种断裂感:我们和过去的生活经验断裂了,和那个熟悉的世界断裂了,经验从此变得无用,现实开始嘲笑想象力。这种强烈的不安让我觉得应对眼下的生活都很难,更别说去创作,去书写自己所处的世界了。但也正是在这样的情境下,让她想到了童年时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方式——仰望星空。她从小就喜欢故事这样的开头:“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时空上的距离给人一种安全感,因为知道自己可以安心当一个观众。
于是,蒋方舟发现了一种新的书写现实的方式——利用距离。在小说中,她试图从一颗遥远的星球观望地球,那种近乎无限的距离让庞大的现实显得渺小。
封面起凸烫金,书名悬浮而置;前后环衬镂空,透出希腊神话主角
当把时间拉长至没有尽头,她利用想象力把关于爱情、孤独、时间和记忆等命题的思考,放到了幻想的星际“南十字星”身上,放到了那个恒星四处冲撞、国度正在经历瘟疫和战争的地方。
正如她所言“时空距离让我再次获得了沉着书写这个世界的能力”。这本书中收录的四个故事,它们发生在遥远的宇宙和不明的时代,充满幻想色彩又和我们的世界若即若离。名为“南十字星”的星球贯穿全书,它是星际漫游客,收藏宇宙间的各种奇观。
南十字星搜集宇宙间的奇观,本书中的四个故事也在其中
在《在海边放了一颗巨大的蛋》中,南十字星随手送出了“文明的礼物”。《和唯一知道星星为什么会发光的人一起散步》里,南十字星的命运与选择呼应了全球瘟疫下人类面对的困境和希望。《在威尼斯重建时间》中,时间不再是从过去流向未来,而是回归它混沌的本质。在《边境来了陌生人》中,南十字星化作一个符号和仪式,静静地倾听在一个偏僻堡垒中被讲述的真相与谎言,旁观历史如何自我重复。当世界失序,人群惶恐,小说中的四个主角却孤独而平静,他们选择仰望星空,与南十字星分享只有他们才懂的秘密。在当下,我们的生活和文学互动的边界越来越模糊。我们很容易生出种种孤独感,却也在面对星星时得到些许慰藉。“当你知道星星为什么发光,所有的星星就在为你一人闪耀。”或许,每一个人终将走出自己的孤独,更坦然地走向自己。2020年的世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人们在媒体上看到各种新闻,有种不真切的隔阂感,同时也感到对世界的想象力无法追赶现实本身,人不断被“活久见”的大新闻炸出认知的边界,索性躺平,对着现实摊手道:“抱歉,理解无能。”这时候,我反而觉得往日看起来最无用的文学变得有用了。曾经对于我来说晦涩难懂的博尔赫斯的小说忽然变得无比清晰,他对政治、生命、记忆、时间的思考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就好像历史的发展在伟大的小说家眼中不过是个环形跑道,我们跑了一大圈,终于看到他们在不远处等着我们。希望大家能通过这本小说,捕捉到当下与未来模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