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四川•散文】马晓燕 ‖ 我还是你心里那个小女孩
我还是你心里那个小女孩
按以往惯例,在婆婆家过完大年三十,余下的几天假期,我们会选择外出旅游。但今年春节,我决定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陪父母,我的这一决定得到了爱人和女儿的同意。遗憾的是,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我的计划落空了。
父亲打去年下半年,身体就每况愈下,住院成了家常便饭。去年国庆过后,父亲已经病得很重,时常上不来气儿,每走几步路都得歇上一阵儿,胃口越来越差,人也消瘦憔悴得不像样,双颊和脖颈上的皱纹更深了,后背愈发驼得厉害。
父亲这一病,母亲就无暇再顾及地里的活,那几块菜地也就撂下了。我觉得地里的瓜果蔬菜长势正旺,荒了可惜,就隔三差五跑去父母地里瞎忙活一番,无非就是浇水、拔草之类的简单活计。至于撒种、育苗、栽种这样的技术活,我是一样也不会。许是我从不沾染地里农活之故,邻居们看我戴着母亲那顶破草帽,穿着母亲常去地里的旧衣衫和一双很不跟脚的胶鞋,就可着劲儿地夸赞我能干、懂事。其实,我内心却在嘲笑自己的自私,这许多年,就知道没完没了地从父母辛勤侍弄的地里薅菜,从未用心去体会父母经年累月付出的万般辛苦。
结婚后,我几乎未在父母家过夜,一则是工作地离自己家里很近,再则我的作息时间与父母不一致,父母习惯每天天还未亮就去地里忙活,而那会儿我正酣睡,但父母起床的动静时常把我从梦中惊醒,我有意无意说过几次,但父母依然如故。父母说,人老了,觉少,睡不着,还是去地里干点农活踏实。如此这般,我便不在父母家过夜。
但我着实担心父亲的身体,生怕他有个闪失。三姊妹商量后,便由我和弟媳晚上轮流回家陪父母。那日下班后回父母家的晚上,父亲一夜都在不停地咳嗽,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父亲生怕影响我休息,极力压低嗓子,怎奈咳嗽这个事不受他控制,更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嗓子发痒想咳嗽,这岂是可控制的?我起来给父亲倒水,他一个劲儿地撵我,说不打紧,这咳嗽是老毛病了,让我赶紧回屋睡觉。我一听老毛病,心下有些急,怎么我不知道这毛病?遂问他有多久了,母亲在一旁说快两年了,紧一阵慢一阵地咳,吃点药就会好转,不似这次,中药西药吃了个遍也不见好转,反倒加重了。我依稀记得父亲这两年老是感冒,老是吃药,家里药瓶、药罐到处都是,有时在楼下都能闻到浓浓的中药味,我们只当父亲得的是老年病,没什么打紧的。
那晚,我睡得迷迷糊糊,一夜也不踏实,耳边不时传来父亲隐忍的咳嗽声和蹒跚的走路声。父亲每咳一次,我的心就抽动一下。次日一大早,不容分说,便将父亲送到医院,后又转院做进一步检查,父亲这一住院,就是近四个月。父亲已是古稀之年,我不知能陪伴他的日子还有多少,心里时常很害怕,那些日子,我时不时会哭泣,有一晚,我趴在床上哭了一个多小时,往事种种历历在目,觉得父亲吃苦受累一辈子,好不容易退休了,儿女成家立业了,该享几天福了,没想到身体却垮了。
父亲住院的日子,我总是抽空去看望他,即使医院离我住的地方较远,但在我看来,只要我能看到父亲,也能让父亲看到我,就无所谓远近。有时中午去,有时下午下班去,有时周末去。每次去,我都把用心准备的食物给父亲带去,还有他爱吃的平素又不舍得买的水果零食。父亲总嫌我带去的食物太多,再后来,父亲也不说多了,有一次还特意打电话告诉我多带些饭菜,说让母亲和他一起在医院吃。那天,父母吃完我炖的排骨、炒的时蔬、炸的鱼,心满意足地对同病房的患者说:“这是我幺女,昨天来送饭的是我大女,前几天下班过来给我刮胡须的是我小儿子。”父亲说这话时的神情透着一种幸福。父亲的这几句话一下子戳中了我的泪腺,我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尽量不让它落下来,以免父亲看出端倪。
打我小学毕业,父亲就未再唤我“幺女”。这一声“幺女”,表达出父亲对我的极致疼爱;这一声“幺女”,似在告诉我平素对父亲是疏远的;这一声“幺女”,说明父亲是多么渴望我还是那个扎着羊角辫、流着鼻涕、在他膝前撒欢的小野丫头;这一声“幺女”,无情地告诉我,那个曾经如山的、坚韧的父亲正无情地老去;这一声“幺女”,透出父亲是如此渴望亲近他的儿女们;这一声“幺女”,唤醒了沉睡的我。
那天离开医院,我情不自禁地拥抱了我的父亲,并亲吻了他的面颊。父亲显然是未料到我有如此举动,连我自己也未料到。父亲愣了一下神,然后用双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背,情不自禁地说:“我幺女乖,我幺女乖。”。
此后,每次去医院,我都会坐在床沿陪父亲说说话,有时还不自觉地挽住他的胳膊或是拉着他的手,父亲很是开心,还对病友说,这住院简直是在享福,什么也不用干,吃得好、耍得好。父亲这话如同针扎在我心里,那种疼痛无以复加。与父母对我们三姊妹毫无保留地付出和疼爱相比,我们显得是多么自私,这大概就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吧!我也是一位母亲,更能体悟到做父母的艰辛和不易。在医院的日子,父亲的精神劲头似乎好了许多,胃口也较先前好不少。每次离开医院,我都会给父亲一个拥抱。
父亲出院那天,医院结账处告知医保审核要稍等上一会儿,我找了个地儿让父亲坐下歇息,我也紧挨着父亲坐下。许是连续几天上班、医院来回奔波之故,我有些困乏,挽着父亲的胳膊、头靠在父亲的肩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时,看到父亲依旧保持着不变的姿势,正侧头看着我,浑浊的眼神里满是慈爱。我赶紧站起来,父亲让我再眯会儿,我摇摇头,兀自走到一边去,擦拭着早已忍不住的泪水。
我多想再做回父亲心里的那个小女孩!
马晓燕,四川攀枝花人,供职于四川攀煤(集团)公司,高级政工师,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首届煤矿作家高研班学员。作品散见《阳光》《西南作家》《蜀本》《攀枝花文学》《精神文明报》《中国煤炭报》《影响》等报刊,入选多种文集,多次获各类文学征文奖。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