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文坛]石显润的散文《莲花》

莲花 

周末回娘家看爹妈,饭桌上母亲一边舀汤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晓得不?莲花死了。”我挟菜的手顿了顿,这也算意料之中的事吧!
莲花和我同年,小我几个月。她家兄弟姐妹七个,六朵金花,父母坚持生下来了最小的弟弟,可惜弟弟有点轻微智障吧。年幼时,我们曾经手拉手跳皮筋,打石子儿,挎个竹篮去捡蘑菇,莲花穿着打补丁的姐姐们的旧衣,梳着羊角辫子,一蹦一跳和我们嬉戏着,太阳暖暖地照在我们红扑扑的脸蛋上,那快乐的欢笑声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读初中时莲花辍学了,因为穷,父母让她在镇上学裁缝。毎当我闲了,莲花总在我面前啪哒啪哒地踩动缝纫机,表演她的绝活———:用线穿过缝纫机后踩动机子,耶,破个洞的衣服很快就补好了,缝纫机哒哒哒地欢叫,我羡慕地看着莲花熟练地穿针,缝补,扯掉线头,我向来不善于手工,对莲花敬佩的不得了。
我考入了师范,好歹算吃上了公家饭吧,听说莲花去了广东打工。九十年代初打工浪潮席卷全国,莲花虽然才十六七岁,也进了个服装厂,春节回家时匆匆见过一面,她烫个大波浪,化纤材质的粉红上衣,黑色皮裤紧紧地勾勒出她年轻的饱涨的青春肉体。非常时髦,一口广东式普通话镇得我一愣一愣的。在她口中,我晓得了什么早餐叫肠粉,什么龙眼也就是我们吃的桂圆。还有什么香水呀粉饼呀口红,甚至连口红也是那么的多种多样呢!看她雪白的脸,红艳艳的唇,头发光滑的仿佛苍蝇也会劈叉吧,好羡慕啊!莲花还偷偷拉着我的手告诉我工厂多么的大,厂里的监工周务义多么的帅,穿着挺括的西装,梳的油光的大背头,对她又是多么的好。连广东的公交车都是双层的咧!听得我心神向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也印记于心了。
满大街飘荡着“你这样一个女人,让我欢喜让我忧。整个我白心,整个我的心”的乐曲,靡靡靡之音总是让人心旌摇荡的。我师范二年级暑假回家帮家里割谷插田,整个村庄的人都说莲花回来了,隐秘的低语中我晓得莲花和她厂里的监工谈恋爱,莲花怀孕了,监工也跑了,姓名啊地址啊全是假的,莲花只好回家,那个年代未婚先孕可不得了,我听说后赶紧赶到莲花家,一进土坯房,阴暗的堂前莲花正在筛豆子,肚皮倒是滚圆的,她神情恹恹地,我也不知道从何劝起,只好和她讲些农活的话。我上学后听母亲说她生了个女儿,一生下来就被她父母丢了,也不知流落到哪了,如果活着,也快二十九了吧。莲花一听说女儿丢了,精神就有些不正常,时不时喃喃地叫着她那个监工的名字,又哭一阵她女儿。只是我也没见过她了。
生活的苦难总是会接二连三地砸在穷苦人身上。我师范毕业去宝塔湖教书,听说莲花嫁人了,男人三十多,穷极了也不介意莲花以前的事了,第一胎生个儿子,却天生痴呆。听说莲花男人去打隧道,挖煤矿,莲花在家种田,有时也帮忙轧钢筋。第二胎生个女儿,谁知也是天生痴呆,男人只要在家就喝得大醉,往死里打莲花。我有一次回家,恰好莲花抱着她的女儿,男人跟在后边,莲花穿着玫红尼龙春衣,左边眼睛乌黑,是被她男人用拳头打的,头发腻得打结了,我看着她青灰的脸,赶紧打个招呼,她呐呐应了声,低垂着头走了。我突然想起来我们这时才二十六岁,可是莲花却没了鲜活的朝气了。
二零零年我们曾经如此憧憬过,觉得千禧年会多么令人期待。这一年莲花家实在穷得没法了,她又生了个儿子,这个倒正常。只是家中眼看连一只像样的碗也拿不出了,她男人也跟随南下打工浪潮去打工。那个年代的绿皮火车有多挤呢?沙丁鱼罐头一般,从车窗翻进去,挤得脚离地硬撑十几个小时到目的地。那年春节尤其是挤,人山人海人潮汹涌呀,她男人好不容易打地铺睡火车站抢到一张站票去广州,从阳新出发刚到瑞昌,突然发生了踩踏事故,男人被挤倒在地,再也没能站起来。当场就死亡了,被活活踩死了!我当时也听说了这个事故,一看名字,心猛地一跳,不会这么巧吧?回到家一打听,确实是莲花男人,葬礼上我几乎认不出她了,才刚三十出头,她己经蓬乱着花白的头发,眼睛红肿呆滞,茫然地望着四周,她的二个痴呆躁郁症的孩子在一边颠狂地大叫大闹。
日子流水般逝去,我几乎忘记了我还有个儿时的伙伴,几乎忘记了她的容颜。直到回家听说她死了,我印象中她仿佛仍然穿着极时髦的红衣皮裤,年轻的美好的神采飞扬的,或者是扎着羊角辫的红馥馥的脸蛋的,快乐地和我们一起玩丢石子,偷红薯的莲花。

石显润,网名清溪,白沙人,从事教育工作。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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