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画树
我已经是第三次接受心理咨询师的调解了。这是一个看起来更有招数的女心理咨询师,她随和地坐在我的面前,不近不远恰到好处的距离,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体味,女人的味道,她的脸上始终像开着一朵鲜花。她想轻声细语地和我交流,而我实在是麻木了,不想回答她的任何问题,按照惯例,她还是让我笔答了一些题,我是没有心思细看那些题的,因为老感觉自己的耳边在响起一声声幼稚的童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座城市的心理咨询师们,不论男女老幼,他们都想着帮我打开心门,解开心结,那样的话,他们好像会很有成就感,我也会成为他们成功的案例。但我的内心好像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不管照过来多少阳光,都被吸收得干干净净了。
等我心不在焉地答完了所有的测试题,她还要求我画一棵树,对,还是一棵树,我没有听错,这个测试我已经做了不止三回,但我始终都没能画出一棵树。见我无动于衷的样子,她便在一旁循循诱导起来,她说不要着急动手,要慢慢调动起自己的意念,想象自己到了一片茂密的森林,或者是一片茫茫的草原···她说这些的时候,我快要睡着了,她以为在她的帮助下我已经找到了状态,但半个小时过去了,我手中的笔还是像中了风般僵持着,她好像也有点泄气。
她是不会知道的,在我的意念里永远都有着一颗树,那是一棵已经刻进我心里的树,一棵歪脖子槐花树,它长在井子冲(名)的山坳里。也是在一个春天里,槐花开得最热闹的时候,虎德叔(名)用自己的裤带子往树杈上一系,脖子一伸,便吊死在那棵树上,那年,他还不到五十岁,上有父母,中有妻子,下有四个儿女,我不到二十岁。
谁也弄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结束自己的生命,还是以这样一种不可理喻的方式,他除了生活负担重一点之外,无病无痛,无冤无仇啊。先前的几天里,他和我还去盘仙峰煤矿做了最后一个晚班,马上就要转班了,后来,便突然不见了,大家伙当时也没当回事,以为他只是出去找矿友喝酒了,但一周后还是不见踪影,家人便开始着急了,于是招呼村里的人四处找寻,从河边到井边,从山间到田间。
我一个人在煤矿上着早班,回家时大伙已经寻了三天,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也加入了寻人的队伍里。我的意念里突然出现了一棵树,一棵似曾相识的树,便往树的方向走去,就是在离那棵槐树还有几丈远的地方发现了他,他的躯体悬在槐树上最大的一根枝杈上,像个木偶人似的在风中来回地摆动,我大叫了他一声,没有回应,接着又叫了两声还是没有回应,便什么都明白了。
我小心地亲手把他从树上解下来,像解开别人送给我的一个挂在树上的包袱,他一袭青衣青裤,从头到脚都很干净,双眼没圆睁,舌头也没有伸出来,甚至脸上还是生前的样子,根本就没有吊死鬼的半点样子。这棵树离他家不到一里地,听说之前有好多人都来这里找寻过,都没有任何发现。
大家都确认虎德叔死了,就是吊死在那棵歪脖子槐花树上,而他生前是答应把他的第三个女儿给我做堂客(妻子)的,那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那个无计可施的心理咨询师也走了,我在她给的白纸上重重地写了一个“树”字,再画一个圈圈住,便算是画了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