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8.7,这群“不要命”的中国人不该被遗忘
很多年后,任红举还一直记得那一天。
全军大集合,所有文艺兵等待着,宣布前往赴朝战争的名单。
台上正在宣读。
活泼的他一下跳上最近的条凳,通过搜寻名单的背面,逐行地找起自己的名字。
16岁的他踌躇满志,一心想着能建功立业。
当年,他和妹妹在重庆参军,都没顾得上提前跟母亲知会一声。
他进入文工队,成了舞蹈队员,想着将来也许能成为记者或者剧作家。
任红举是北京人,个头不大。战友们都亲切地叫他“小北京”。
“小北京”一直觉得,不参加保家卫国的战争,算不上一名合格的军人。
61年前的那天,在宣读名单快结束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任红举特别兴奋。
他被分到了机炮连。
接下来的一切,彻底改变了任红举以及几百万人的一生。
《1950,他们正年轻》
这部讲述援朝士兵的纪录片,在豆瓣拿下了2021年院线片的最高分:8.7分。
新中国刚刚成立一年,举国欢腾、百废待兴。
对于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来说,只要国家有需要,只要人民有召唤,他们义不容辞。
从1950年10月到1953年7月,前后大概有240万人加入中国人民志愿军。
其中,相当一部人都是年轻人。二十四五出头的,在军队里都可以担当班长、连长、排长这样的职务。
很少会有人会追究战争背后的政治,尤其对于一线的士兵。他们要做的,就是服从命令。
在纪录片里,那离家出国的情形恍若隔世:
由于一开始是秘密作战,最初进入朝鲜的志愿军要坐进装牛的卡车,外面用黑压压的布蒙着,只有吃饭时间允许下车。
还有人记得,他临到边境前,吃的最后一餐饭,是茄子烧肉。
到了边境,都要开始徒步了。没有路,在荒山趟出一条路,所有人都要不停地走。
每人背20斤炒面,四个手榴弹,一个手雷,一个铁锹,吃不上熟米饭,夜行军不能见光。
大概18天,走到三八线,就是战场了。
任红举慢慢开始理解:什么是惨烈,什么是炮火连天、尸肉横飞……
《1950,他们正年轻》的视角很特别,它没有按照时间顺序,没有旁白,对于战争本身,既没战略、战术的呈现,也没有交代每次作战的背景。
整部影片,都是由老兵的口述连缀而成。
片中的讲述者有炮兵、文艺兵、医护兵、歩兵,但不管战功累累者,军装前挂满勋章与否,在他们眼中,对于那些烽火连天的记忆,都是鲜活的细节。
充斥着揪心、紧张、惊恐,挣扎于饥寒、痛楚、伤亡,那是切肤的情绪和感受。
长津湖的冰,上甘岭的血……那段艰苦卓绝的日子,并不乏出名的战役,
然而,之于每一个普通的志愿军,他们对于战争的记忆,也许不是什么胜负、转折、意义。
那些个体、琐碎的图像,挥之不去的情愫,会烙印在他们的余生。
有人多年之后还能坦然回想,跟其他人说道说道。
比如任红举,这个本来活泼的小伙,随队伍开拔第一天,就见证了战友死去。
以后的战争,他看到太多数不清的残缺和离逝。
轰炸机过来,人没了,一只手臂还拿着琴把。
任红举永远记得那一幕,这促使他写下诗句:等我老了,一根白发,安在你的提琴上,我们还演奏,我还在跟你唱。
那时,他不过17岁。
在一次战场上,河沟里,一个女孩被炸得粉身碎骨,旁人都不敢去捞,只有任红举,小心翼翼地,拿起石头上的两只辫子,辫子上都是碎肉。
“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演白毛女的。”
任红举不知道怎么办,后来找了其他部队,一个有“经验”的战友跟他一起,把辫子埋了。
事实上,这种“经验”,任红举自己到后来,也越攒越多……
一个叫刘雯的女孩,失去一条腿,任红举想把她背起来,但使劲了好多次,下半部分都找不到,屁股那还拖着一根筋……
任红举想,她得多疼啊……但刘雯却早已失去了感觉。
一路凄惨。“满地的人的脑子,有的还在动……”就在任红举拖着她艰难前行时,刘雯还唱起了歌,唱的是“爹爹出门去还债”,《白毛女》那段欢快的调子。
任红举后来和战友接力,把刘雯送到了营地。
还有一回,任红举在山洞碰到一个军官,叫李振唐。
他满头流血,浑身是伤,肠子都出来了……
任红举把手臂伸到李振唐头下边,让李振唐枕着,但根本不管用。
李振唐苦不堪言,想自杀,头不停摇来摆去……任红举看不下去,说:你别这样……
李振堂掏出一个银元,嘴里喃喃:给妹妹,妹妹……而地址,就写在军服名签“志愿军”的布条后边。
《1950,他们正年轻》拍摄了接近50位老兵,最后选取了26人的镜头。
比起庞大的志愿军群体,这个数字简直是沧海一粟。
时过境迁,太多老人都已经不在了,能记得清、讲得出的老兵,越来越少了。
片中,有人动情:你们再晚来几天,我就不在了……
而从电影筹备到公映,片中的老兵也离逝了多位……
这近乎是一次抢救式的拍摄。
所有战争的背后,都是政治。但并不是所有军人都会接触战略层面的谋划和部署。
之于战争队伍中的每一个兵,战场的每一幕、营地的每一秒,都是他们一日复一日地度过。其中的甘苦冷暖,没有同生共死的人,无法共情。
这些年来,有关抗美援朝的影像、文字资料越来越多,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我们,已经耳熟能详地,将这场战役与伟大、艰苦、了不起、保家卫国等词语相连。
但那些句子的背后,没有一个人可以体会并理解,中国人民志愿军,他们到底经历过什么。
太多老兵无法提起那段岁月。
偷个闲,晒着太阳抓虱子呢,忽然,敌机飞过,最要好的朋友,就在自己面前闭上双眼,再也醒不过来……
上甘岭战役中,腿部中弹的牛保才,艰难匍匐前进,用身体接通了断线的电话机,争取通讯时间……
黄继光以肉身挡住敌人的火力……
邱少云为了不暴露目标,忍着剧痛被火焰吞噬……
有痛,有泪,他们勇往直前、不惧牺牲。
有人去了朝鲜战场,想到自己的家:如果这场仗打到中国,就坏了。
有人自愿多次报名,就是因为,经历过日本侵华的他,不想再做亡国奴……
严重冻伤的老兵,不得不截肢,他们说:活着干,死了算。
双臂不完整的他们,后来成了书法家,可以反手拉二胡和手风琴……
也有扬眉吐气的骄傲。
那启明,在抗美援朝战场上,接连击落敌军3架飞机,最近的一架,离他不过100米,可以说,要不是过人的胆识和技术,那启明自己也性命攸关……
他开了当时所在师歼美的第一炮,创下中国人民志愿军空军最近射击距离纪录。
《1950,他们正年轻》的编导说,跟老人待久了,他听不得他们胸前那些徽章叮叮当当碰撞的声音,“很尖锐”。
里边的东西太沉了。
今天被尊为英雄的他们,60年前,不过是和现在的年轻人一样,意气风发,对未来充满豪情。他们肩负起了那个时代赋予的责任和义务。
这部一点也不恢弘的纪录片,着眼于一位位的老兵,带我们触碰那真实残酷的历史瞬间。
时代的一粒灰,落到每个人身上,都是一座山。
2014年到2021年,已有八批共825位在韩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的遗骸回到祖国。
据统计,战争中壮烈牺牲和光荣负伤的志愿军共36万余人,其中有14万人长眠在异国他乡……
这是让人惊骇的数字。
纪录片中,当年身为卫生队长的薛英杰,一提起那些被他照顾的战友,掩面泣不成声,他说:都是一条条命……
这些年来,薛英杰多次前往安葬英烈的陵园,想去找寻战死战友的遗骸,但终究未果。
薛英杰甚至对着采访的记者哀求:你们能不能帮忙递个条子,问问到底有没有他?
《1950,他们正年轻》留下了薛英杰最后的影像,他已离世,然而,他生前的念想,还未实现。
我们会铭记他们,那时,英雄正当壮年,勇气可当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