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月季花

梁东方

在秋高气爽天空蔚蓝的好日子里，放风筝的人、跑步的人、听着音乐快走的人，大家从两个方向经过这片开阔的草地。草地下面是南水北调的暗河，暗河是河与河相交的空间交叉方式，这样在暗河之上的明河的岸边便不能栽树，不能有任何根深叶茂的乔木。于是这里便成了花海。在花海中走过去的每一个人都仰望着天上的风筝，都遥望着蔚蓝的天空以及天空上朵朵的白云。没有谁还会去看路边的花，包括路边正在盛开的月季花。

月季花月季花，是不是每个月都开的花的意思呢！从别名月月红来看，至少是从春天到秋天每一个月都能看见它们在开花吧，尽管伏天里它们的花恹恹欲睡，和人一样有一种被高温烤焦了的不得不的压抑和不得不的收敛。

好不容易盼来了秋天，气温重新合适起来，月季的花朵也就跟着多了，靓了。不过，秋天的月季怎么看也没有了春天的月季的含露舒展、芬芳吐蕊的风采。

春天的月季是生命的初绽的盛大和欢欣，带着油脂的清香弥漫出去好远，招蜂引蝶之余，就连人也觉到了月季对未来蓬勃的期望。秋天的月季则在周围一片明显开始圆熟枯萎了的植被丛中，先有了一种近乎衰败的背景色，而自己也有一种人老珠黄不再分泌幽香的不自洽。颜色还是那个颜色，形状还是那个形状，甚至露水比春天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单单是从特写的角度上看，这时候的月季花和春天的月季花是没有任何分别的。不一样的似乎只是周围的氛围。

就是这样，秋天的月季单独看也还是和以前的几个月中的任何一次开放一样，将复瓣的花朵尽情舒展；不过花瓣上落下的秋雨形成的一颗颗珍珠似的晶亮晶亮的水滴里的寒意，已经是对即将到来的万木萧疏的预告了。

月季花身后的花海中的花朵大部分已经寥落了下去，颜色之中有一种类似雾霾里的含混朦胧。单靠前面几棵月季的再次开放已经不足以支撑广袤花海的繁盛，反而对比出了整体上花势的失落。不过这样的失落是以告别盛夏的高温为条件的，总之是好的。人需要收敛，人需要没有高温的平和乃至与之搭配的不情愿却也必须接受的失了水分的阴凉。

人们在秋天里看月季花的兴致远不及春天，缺少了春天里那种发自肺腑的欣欣然的向往。这其中自然有一种自春天以来看见花的机会从未间断，不再有从光秃秃的冬天里出来骤然看见鲜花的兴奋，而多了一种见多识广的熟视无睹。除此之外，便是因为季节本身的次序安排已经到了寥落的时候。

秋天的月季花也是花，却不是可以凝望的希望了。秋天的花里虽然也不乏专为秋天而盛开的菊花、大丽花，但是月季这样的再次开放的花，却只是聊胜于无的凑趣，只是塑料一样无味的摆设。凉与冷所预示的不远的未来的冬天的深重，驱散了人们所有浪漫的意趣，陷于自然的悲秋之想。月季花本质上是一种春末夏初的花，那才是属于它的花季。

这是经验之谈，是从年复一年的经历总结出来的势所必然；只有那些超越了季节的好坏，对生命中的时间之流一以贯之地做享受之用的哲人才能重归儿童一样的浑然不觉，不加区分。万物收敛百花残的萧疏正好可以怅寥廓，没有芬芳的凋零也未尝不是一种独一无二的美；秋天里的月季，已经是在回望。

这么说多少是有些虚泛的，如果不在秋天的时候置身大地，如果没有在秋天里再来看花的实践，就便是这样微妙的差异其实也是完全无缘于自己的观感的。看见花和花的不同，看见同一种花在不同季节里的差异，关键点不在花本身，而正在于看见，在于自己的看见。

人生的苦首先在于要养活自己，养活自己之余还要养活家人，而养活之外的人际乃至社会往往还会在这样那样的角度上为本已不易的人生添加更多的阻碍，使即便惨胜的人生终究失了原初那种纵身四季的好心情，连带着也就将风花雪月的美视为没有价值毫无意义浅薄无聊的闲人闲事了。

这真正是失了养活自己养活家人所谓何来的本来目标了。

在人生还有诸多不如意的时候，你是不是还有心情赏花，是不是还愿意带着伤口将生命最高的享受——置身自然之中，作为一种享受和陶冶，恰是一种分野，一种失不失本心的随波沉浮抑或自我回护。

从这样的意义上说，看见一朵秋天的月季，发现它与其他季节里的模样气质上的一点点差异，就依旧是赏花的从而也是人生的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