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家：早晨四点的天空

梁东方

早晨四点的天空，只有极少数人能看见。

如果不是住在郊外的家，我也不可能看到这么广阔、这么大面积的天空在早晨四点的时候，层次丰富地俯瞰着人间。

我看到了早晨四点的天空，早晨四点的天空应该也看到了我。不是我有任何特殊，而是这个时候仰望它、深情地仰望它的人屈指可数。

麦田的黄色在这青乌的云之下，颜色有微妙的弱化，显然是退了一级，至少一级，退到了没有阳光照耀着的时候近似于水的波澜不兴。可惜，在适宜人的视网膜接受它温和的反光的时候，大多数视网膜还都闭合着，无缘于这天地之间的盛宴。

这是没有食物的盛宴，这是仅有颜色的盛宴；除了颜色还有远远大于颜色的无边无际的适宜乃至诗意。

一向听说只有鬼不喜欢阳光，其实还有干旱地区的人们不喜欢阳光，还有天上的神仙也不喜欢；它们倒不是怕阳光将它们融化，怕阳光加剧干旱，只是在没有阳光里的夜里它们才能避开人类的干扰；只是因为在夜里，它们才可以任性地舒展自己的宽袍大袖而免于被围观。

早晨四点的时候，它们在天上的盛宴还没有完全结束，透明玻璃般的天幕之桥上，云的深浅轻重在广袤的天庭之中近乎均匀地分布：那是神仙们的纷至沓来、盘桓不去的足迹，像是徒步，像是舞步，像是两两之间很说得来地边说边走，一时竟不知归路……

它们更像是另一个平行世界里进行着自由的生活的人，而不像是要支配和安排大地上的人们生活的神。它们在夜色之中的生活就是生活本身，而不是对人间的命令，哪怕指导。它们更像是以自己高高在上自成一体的生活格式给人间以示范，如果一定有约束机制的话，也不过是审美的楷模范式的无声展演。

这样说一定是勉强的，因为神仙们低调地将这样很可能挣来人间天文数字的流量的展演安排到了大家都还在熟睡的时候。它们其实不是为了给谁看，只是因为这样的时间段落里天地颐和，万物条然，正可以陶然享受无边无际的遥望和伸长悠远的呼吸，正可以将对古往今来的万端纷纭全部放下，自己正视自己所以然之然。

这是人在天地间屈指可数的属于自己的时间。

如果不是住在郊外的家，我定然也会错过；像是原来住在城里的家的时候那样，未经天启，而一直昏昏然于既往、当下和未来。

生活在一个依然可以得到天启的地方，既是现代人的奢望，也是现代人要努力挣脱开众多的束缚，一定要抵达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