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笔记:短途坐高铁
梁东方
去定州七十公里,普通列车的话大致上需要一个小时;在普通铁路上运营城际列车的时代,这个时间曾经缩短到过三十分钟。无奈客运专线修建起来以后,普通线路上的城际列车全部停运了,那样有史以来最高性价比的乘坐经历也就都成了美好的回忆。
在客运专线上,这点距离高铁只要二十分钟,不过票价也高了很多,成了普通列车的三倍。价格因素之外,主要是普通列车车次已经很少,即使有也都是远途而来,到了这里基本上都会晚点;晚点可长可短,晚上几分钟没有问题,晚上几个小时就让人无法忍受了。所以权衡一下,还是买高铁。这当然也是人家预设的结果,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的必然结果。
高铁秩序井然,如果不是凑巧遇到有人如入无人之境地高声外放视频,或者高声接打电话的情况,一般来说都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列车安静地停下来,又安静地启动,然后迅速加速,窗外雾霾中的景物骤然倾斜,一轮一轮地像是电影里的快镜头一样迅速后闪着。盯着看的眼睛很快就会陷于伴着眩晕的困倦之中,然而这样的困倦刚刚把人带入高速运行的交通工具震颤中的催眠状态,列车上的广播中就出现了叮咚一声,叮咚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到了水里,水里的涟漪也带着声响回环着传播开来:到站了。二十分钟七十公里,是因为有启动阶段的提速和到达前的减速,否则按照将近300公里每小时的运行速度,这个时间应该更短才对。
尽管打了折扣,但是还是很短。很短的乘坐时间已经超过了大多数人对火车旅行行程的固定体验的经验感受。以这么短的时间抵达外地,甚至比在本地坐公交车还快,下车看见站台上地名标志的时候就不禁会有一种迈过科幻中时光之门的错觉:怎么一下子就到了七十公里之外了呢?还没有经受旅途的煎熬呢!
这当然是一种在安静的秩序里乘坐高铁的感受,很不幸的是,回程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身边一位平原口音的矮胖人士,从始至终一直在对着手机里一个同样矮胖也操同样口音的人在视频,视频的双方都肆无忌惮地使用着在自己家的炕头上的毫无顾忌的语言和音量,整个车厢都能清晰地听到这种方言的每一个吐音细节。
关键是他一边这样滔滔不绝地喊,还一边不停地抖着腿,抖的是双腿,双腿以极快的频率向外向内、向内向外,那种抖动的节奏感几乎追上了窗外快速滑过的一轮一轮的树影和田埂线。他的初衷好像是要用这种开开合合的抖动追赶、助力自己的高声,但是在别人眼里却像是对窗外那种一闪一闪的景致的不懈追拟。他像是某种野生动物一样完全被本能控制着,失控于高铁车厢里高度社会化的人间。
在这个代表着时代的速度和状态的环境里,这样堪称鹤立鸡群的粗鄙和混蛮让人不得不怀疑一个重要的哲学问题:生命到底有没有意义。
短途高铁的好处就是很快,很快一切就都结束了。人们在第一次叮咚一声,第一次宣告即将到站的广播刚刚响起而还没有到站的时候就纷纷站起来走向车门了,人们都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个还在肆无忌惮地滔滔不绝的自己的同类。好像这样离开了他,离开了他的呱噪和抖动,就能让自己脱离开和他居然是同一物种的莫大不适。
列车终于停住了,等了好一会儿,这好一会儿也许客观上只是三十秒,但是感觉却像是好几分钟,门才终于自动打开。到站了,可以离开车厢了,这怎么说都是令人喜悦的,虽然只在车厢里待了二十分钟,虽然外面还是有雾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