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开在街角
从北方到南方,从雾霾深重的北方到温和翠绿的南方,从暗无天日的北方到可以自由而正常地呼吸的南方;眼前一下就亮了,好像眼睛看东西的能力提高了。不仅是视力提高,嗅觉还格外灵敏起来。走在大街小巷之中,总是隐隐约约地呼吸到一种甜蜜的气息,一种温柔的花香。花香带来的喜悦让人本能地抽着鼻子,禁不住就忘掉了本来是要去做什么的方向,而开始寻找这些花香的来源。
这些花香来自还在盛开的月季,来自硕果仅存的桂花,也来自正逢其时的腊梅。
腊梅总是比一般的梅花开得要早一些,一般的梅花要到春节前后,而腊梅则名副其实,在腊月里就已经开了。腊梅很少有大规模种植的,一般都在人家的房前院后,一丛一枝,像是特意种下的,又像是无意中滋生出来的,占到了主人核心位置的就被铲掉了,只有这些点缀于犄角旮旯的才得以生存。它们在南方的天空下生存得津津有味,不等黄了的旧叶去尽,便已经在枝点染上了一串串小小的黄色梅花。
对比南北方的腊梅,花虽然是一样的花,但是受重视的程度显然不一样。去年元旦在泰山脚下的冯玉祥祠,阶前的两丛腊梅被手持大镜头的摄影爱好者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他们是在给北方的肃杀里惊艳地盛开了的小花拍照,也更是在为压抑久了的生活捕捉住一点点生机。腊梅是给北方隆冬中的沉沉的大地报春的,最早使者!而新场现在的腊梅,则没有被人以这样沉重的渴盼凝望;它们开得自然坦荡,随意大方。
腊梅的香是幽幽的暗香浮动的香,不浓烈,不招摇,却持久地存在着,伴随着人们生活的脚步,在匆匆而过的时候可以闻到,在安详静处的时候也可以闻到。早晨从屋子里走出来,院子里有它;从别人家门前经过,篱笆边有它;到了乡野之中,在河池水塘边黄叶一样没有落尽的大柳树之间,还有它。
像很多南方树种一样,腊梅这种在北方只有公园里或者温室花盆里才会偶见的娇贵植物,在南方却近乎是只有野草一般的地位,和本地科属的苦楝树、桂花树一样,都没有刻意被经营着就已经非常茁壮而生生不息。
这种不经意的花香弥散在四季之中的生活,是南方生活比较舒缓惬意的一个重要条件。尤其是在非大城市的乡间或者区镇老街之中,像新场古镇这样的地方,这些花香与一以贯之的好空气成了本地人和蔼的人文传统的重要物候基础。
在大城市生活中司空见惯的急躁、不耐烦、一言不合便破口大骂甚至大打出手等等各种“怒症”的戾气,在这里鲜有其闻。
一大早就慢悠悠地掌一个紫砂壶听着沪剧站在自己门口,和过往的邻居路人打着招呼,有的说上一两句,有的站定了说上很久;这样的生活格式之中,自然是早有腊梅花香的浮动其间了。
厕所卫生员手持扫帚站在自己的岗位上,有路人如厕一时难以辨别孰是孰非,她就会很优雅地单掌做出一个明确地请进手势,将那或男或女的方向指示了出来;她面含微笑的姿态不仅仅是对如厕者的,对在河边垂钓的人,还有骑着大二八自行车来收晾在河边的衣服的人,她也是这么一副表情:敬业,还乐业。她活得很快乐,很满足,对于当下自己所处的位置、所遇到的人和事都有一种由衷的认可态度。
早晨起来散步的时候隔着栅栏和一个正在洗衣服的女人聊天。她先是给我们解释,那正从自来水管里流出来的水不凉,是她家的自备的深井水,冬暖夏凉。同时用手压了一下旁边的一个铁质的弯把儿,说有电的时候用水泵,没有电的时候就用手压。一边饶有兴致地说,一边满脸都是自然的笑意。这种和路人说话的状态,仍有古风矣。
在这到处都是水的水乡,人们普遍是不肯丢掉用手洗衣服的传统的,洗衣机总是费电的呢。而从她随后对于自家各个方面的介绍可知,她对于自己和家人的生活也是非常满意的,对于人生中这样的位置,这样的生命格式,完全认同,而且津津有味。
这是古镇人最让人羡慕的一种状态。养成这种状态有很多硬条件,比如经济收入、医疗保险、养老保险、邻里关系、人际交往等等;除此之外,古镇本身所有的这种天人合一的建筑格式,还有点缀在这种建筑格式之中的各种植被,各种植被中的包括这腊梅在内的各种花香,也是不可或缺的软条件。
在四季如春,至少是四季都有花香飘荡的地方,人自然就会有好心情,就会被花香托举着总有一种春风沉醉样的情怀。
在现世里肯定着自己的一切,一如植被,一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