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干山上的别墅
莫干山的整体气氛与庐山很像,都是高高在上的山顶上的城市,山顶上的居所群落。是山顶上单一因为居住建成的城市,避暑城市。这样的城市是季节性的,夏天热闹,冬天寂寥。而其实即便是在寂寥的冬天,这山顶城市中无人而有建筑的诸多细节,除了能让人很顺利地想象另外三个季节里的宜人之外,更可以体会冬天里的山顶,南方的山顶,绿叶与萧疏树枝树干相互参差的山顶上的意外的美妙。
山顶上所有的建筑背景里都有一种大地上很难有的通透感,这种通透感常常在晨昏之间在建筑的各个角度上闪耀着上天的极其微妙的光芒,恍惚已非人间。而夜里的一碧如洗,更让街道上的树影、山石间的桌椅有一种天堂宴会之前、之后的期待和惆怅。
事实上,这是高海拔或者高纬度的无污染地区才会有的一种将高高在上的天光或者叫上帝之光,毫无遮拦地照耀人间的现象。最初选择在这里建房的欧洲人,与其说是为了避暑,不如说更是为了在他乡营造故乡。在莫干山山顶这样高海拔的地方,分明可以找到与他们高纬度的故乡类似的夏无酷暑冬无极寒的季候特征。
两百多年前,关山阻隔,汪洋为壑,告别往往意味着永别,有来无回是经常发生的事。欧洲传教士们在莫干山山顶盖房的诸多动机中,除了避暑,尽量模拟一下也许永远回不去了的自己家乡的居住环境和居住感受的考虑,应该是其中重要的驱动力。
莫干山山顶城市中,在两个山峰之间的相对平缓的山脊上,有岗头路。整个岗山路两侧都有参天大树夹道而立,两侧山坡上的别墅群落鳞次栉比。每家每户都有一个自我感觉极好的视角,开窗望见渺渺群山,推门吹来浩浩山风,日月星辰在大幕一样的身前轮转,让自己的日常起居仿佛具有了神性一般。这一带,最能实现当年建房者的内心追求。
其实,整个莫干山山顶上都神奇地同时拥有山顶的爽利和南方植被的茂盛。已经不着一叶的高大乔木在风中发出人声一般的呼啸,在让人不由自主地裹紧衣领的同时很自然地想到《呼啸山庄》中的自然意象。发育极好的青苔长在树干背阴的一面,长在石头不向阳不冲风的一面,与树根部位的小草一起显示着山顶上经冬不衰的强大生机。
阴凉潮寒的气氛里,到处都有暗黑的影子,却又没有粘人的滞闷;到处都是宜人的爽利与高远,是可以站定了凝视上很久很久的不尽之意味。在这个位置上,色彩在冬天也是如此浓郁,黑和白、青和灰都很纯正,很像是直接从西方传统油画上裁剪下来的。
可以体会得到,当年,正是这种油画一样的景象让决心在山顶上建别墅的传教士们下定了决心。虽然上山很难,运输建筑材料更是难上加难;即便今天沿着平滑的公路驱车而上还需要很长时间,当年背着建筑材料的民工一步步顺着陡峭的小径上山,其艰难也就可想而知了。
为了一处理想的居所,一切的艰难困苦都在所不辞;为了现世的目标,不遗余力,不留遗憾。这是当年这些西方宗教人士内在的信仰和民族性使然的坚定与坚持。他们当年明显超越于日常生活的毅力和信心,为自然的山川留下了标志以“文化遗产”的标签,成了后人开展旅游发展经济的招牌。
在冬天无人的别墅群中上上下下地自由行走,很多院落都是木栅栏门完全敞开的,直接可以走到院落里,走到门前窗边盘桓盘桓,站到平台上去遥望遥望,坐在椅子里俯瞰俯瞰。就是在冬天,也能从视野所见中分明想象到:居住在这样的山顶别墅中的人间享受,已非人间矣。
这让人想起几年前世博会瑞士馆的一对夫妇,在盛夏酷暑之中,历经千辛万苦,转了无数次车,才抱着几个月大的孩子登上了莫干山的事情。原来以为他们只是在追寻他们族人先辈的足迹,只是为了躲避上海的酷暑,现在看来其实更是为了这种还在人间又似天堂的一样的山居环境气氛。
自然馈赠给人的神奇位置,加上了人的参与,而人的参与一旦形成时间的累积,便就有了多种的意味;让后人在自然和历史的双重的照拂下,获得几何倍数的不尽慰藉。
莫干山和庐山一样,都是地上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