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里的最后一天；一年里的第一天

一年里的最后一天。

大风吹走了雾霾，在风停与雾霾重启之间的这短暂的间歇里，我沿着这大约只属于自己的骑车路径，向着遥远的郊外而去。这是属于骑车人的机会，可以不戴口罩直接欣赏天地之间的广袤冬野。村庄在阳光里和缓地安谧着，没有一片叶子和一个果实了的果园，用自己略有颜色的枝杈在天空中组成了冬天里珍贵的色彩。

这一路上，城乡之间，好像已经有了一种只属于年底的寂静。这样的寂静，是人们在开始准备迎接一个月以后的春节的时候的前奏，是大自然万物歇息之中的一种甜美之境。它既是春节的采购的热闹和鞭炮的轰鸣的预兆，也是一种提醒，提醒大地上的每一个人，旧的一年马上结束，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按照节气和年历的惯例，在这样人类自己给自己制定出来的跨年的坎儿上，总是会让人类自己浮想联翩，让人类自己感慨地回顾和前瞻。网络里微信中关于过去了的2017如何如何，关于就在眼前的2018如何如何，瞬时就成了一种传染力很强的图文话题。

不过，年头岁尾的时候，总结与展望往往是年轻人的专利。他们对生活尚怀有基于蓬勃的身体的昂扬热情，对自己还有憧憬；记得上中学的时候，每当这样一年里最后一天，睡觉前总会在小本子上郑重其事地写下这样一句话：某某年12月31日晚几点几分告别之笔。好像不如此不足以显示自己对这个时点的激励之用与惆怅之感。

到了一定岁数的人们则普遍没有了这样的冲动，不必总结，也不必展望。一切都已经行云流水一样，该怎样，不该怎样，都已经定型。这是成熟的美，波澜不惊；可同时也是以后再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的“僵化”。即使不必去社交媒体上表白，在内心里沉思默观一下总是应该的，总是顺应天地的。像过年穿新衣一样，不管什么年纪还是都应该在这个关节上总结一下，遥望遥望。

恰巧这时候微信订阅号的一个音乐号正在手机里播放马斯涅的《沉思》，小提琴的悠长和深远的思绪在田野上如风一样地飘荡着，让人不由自主地就陷入了沉思和遥想。

在还能够沉思的时候，在还有沉思的闲情雅致的时候，人就还是幸福的；而完全不必过于纠结那沉思的内容和结论。新年总结和展望亦是如此。这样的总结和展望实际上是一种审美，是一种对于自己的生命之行依旧充满信心的愉悦的表达，哪怕还有诸多遗憾，还有诸多痛楚。

在这样的思绪里，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这滹沱河的防波堤的尽头。因为已经到了濒临滹沱河道的地方，这一段大堤已经少有车辆和行人涉足，所以就算路中间的草也像是毯子一样，枯黄了可还没有脱离开地面，稳稳地固定着地面上的黄沙，形成了一道松软的小径。禁不住放下车子，先在这条松软的小径上走了几个来回：暗黄的蒿草，茂盛地保持着原来生长着的时候的姿态，密密层层，几乎欺到了路的中间；居然还散发着一股蒿子的药香。

中午，一年里最后一天的中午，在这个安静的位置上，竟然非常温暖。尽管高速公路上的车声一直在传过来，经久不息；但是，在这里坐下来，挨着自己的自行车，慢慢地喝着热水，间或在小本子上写一写当下的想法，感觉上却绝对已经是远离尘嚣。

没有任何羁绊，没有任何干扰，自由自在，在深冬里的中午，在一年的最后一天，在大地深处的这个小小的然而广阔而温暖的角落，人生还有比这更惬意的事情？

一年里的最后一天。紧接着，就是一年里的第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