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笔记：T55上的爱情场面

梁东方

保定站的东广场终于在十年以后开始重新启用了。好像人们一时还无法适应从东广场进站，广场上和进站大厅人都很少，环境宽松。不过这个周日的傍晚，所有北上的列车全部晚点，幸运的是南下的列车都还准时。

T55已经不再是红色的双层列车，而重新回到了绿皮车状态。好在，如果不是节假日，绿皮车上好像也没有那么拥挤不堪了。

当然，周末的火车，总是满员的；不仅满员，还有无座的人，只能站着，蹲着，靠着座椅的一头，闭着眼睛睡觉，更多的是看手机。大家一般都只坐一站，只站一站，一个小时多一点，痛苦指数还不是很大吧。

也许是因为大家都在看手机，所以火车上除了声音很高亢的广播之外，除了来回推着商品乘务人员的叫卖之外，也基本上是安静的。甚至有一种比之动车高铁上那种总有人持续的说话外放视频形成的喧嚣，更舒适的乘坐体验。

有人说现在还在乘坐绿皮车的是有时间没有钱的人，话可能绝对了一点，但也基本上是事实；虽然绿皮车的车站一般都在市内交通方便的地方，也是一个重要的选择因素。也许是绿皮车的乘客们互相都不言自明的懂得了这一点，所以大家反而要争口气，要在绿皮车上营造出一点不比动车高铁差，甚至还要超过它们的好气氛。

不过，让陌生的旅客互相面对面这种座椅安排格式是不会变的，虽然大家都在看手机，但是也还是会互相偶尔看上一眼，看上一眼就赶紧又把目光挪开，小心着不与对方的目光遭遇。

我坐在三人座位的最外面，对面是一对青年男女。男生女生都头发浓密，颈项光洁，眉眼之间满满的都人生刚刚开始的时候的那种自然健康的漂亮。

他们应该是学生，周末的短途乘客中绝大多数都是学生。学生们周末回家，周日返校，享受两天家庭的温暖和自由，也是家长们鼓励的合家天伦之乐的美好场景中至关重要的组成部分。

其实，在站台上候车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到他们了。他们在站台上就一直手拉着手，时时地互相看一眼，笑一笑，又看一眼，又笑一笑。那种微妙的情绪状态让人很自然地要去周围找找，看看是不是正有摄像机在对着他们，他们是不是什么大片的演员。

上了车，与陌生人簇拥着坐在一起，面对面地坐在一起了，互动好像稍微受了一点点影响，但是依旧是手拉着手的，一起带着同一副耳机，共同看一个手机视频的时候，偶尔还会互相看一眼，互相笑一笑的。

他们的态度都极其温柔，连带着对于周围的人和世界也都极其温柔，好像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都是可以温柔以对的。他们开始坐了靠窗的位置，后来靠窗的位置的乘客来了，他们赶紧就让了出来；并且因为靠窗的位置是一位男乘客，所以情侣之中的男青年就自然地坐在了中间，让女伴坐到了最外面。女孩侧卧着趴到了男子的怀中，男子轻轻地拢着她的腰，像是怕伤到了婴儿一样地呵护着。这样的呵护虽然只及于女伴一人，但是因为那是一种至诚的关爱，自带光环；光环所及，周围所有的人也就都跟着舒服。

这种温柔的气氛，在北方雾霾的秋夜里，在大家簇拥着却又是安静地各看各自的手机的车厢状态里，显得很珍稀；却也像是一抹自然而然的暖色，与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这大约就是爱情之中的那种奇妙的推己及人状态，因为互相爱而爱世界上的一切；因为互相爱，而爱世界既有秩序中的一应正常运转，并对所有也许不无缺陷的人与事一律加以宽宥。爱着的人是神圣的，虽然出自本能，表现却是超越于功利主义计算的神的状态。

斜对面两人座位上是另一对学生情侣，他们是一样的年纪，两个人在一起的状态却是很不一样：这两位一直在互相打闹。女孩打男孩一下，男孩做回击之状，却总是到最接近女孩的时候突然收手。而下一次女孩再打过来的时候，男孩依旧不躲不闪，就让拿巴掌和拳头直接打到自己身上。他们频繁地拳脚相加之状，在火车快到站很多人都站起来拿行李准备下车的时候达到了登峰造极的水平：女孩站在座椅上，居高临下与其实比她矬不了多少的男孩展开对攻。踢腿出拳之间，已经屡屡乐不可支地要笑出眼泪来了。

对于这一切，拥在对面双人座位上的三个女孩子（其中两个是一起上车的，靠窗的其实和这两位并不认识，但是她们就是那样紧紧地挤在一起坐了一个多小时）都视而不见。别人爱情的表现，况且是如此大动作的表现，对于同为女生的她们来说滋味大约是比较复杂。开始的时候，对方还能意识到这种复杂，而一直有所收敛，但是要下车了，好像完全放开了，打斗臻于“白热化”，绯红的面庞、止不住的笑靥也因为这种白热化而进入到了整出大戏的顶端。

当鱼贯下车的人们逐一汇入到站台上密集的人流中去的时候，爱情便在夜色里，在城市的运转中，各自沉淀到了看得见的熙熙攘攘与看不见的远方。

每个人的人生的确切状态，遇到什么与展示什么，每个人自己的爱情的模样，无一不由自己写就。生命只是个过程，这个过程可以尽量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