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当我们再度回忆起上个世纪末的华语乐坛,依然会在心底留下最诚挚的掌声。那是个音乐人才井喷的年代,一大批歌手如雨后春笋般踊跃出来。后有许冠杰、陈百强、李宗盛、罗大佑...相继开疆拓土。台湾有滚石与飞碟相爱相杀,造就了「地有滚石,天有飞碟」的传奇。香港有宝丽金和华星、华纳三足鼎立,粤语流行文化走上巅峰时刻。直到 1986 年,崔健在工人体育馆「世界和平年」百名歌星演唱会上,随意套上一件大褂,挽着一高一低的裤脚吼出:这一喊,宣告了中国摇滚乐的诞生,也让大家看到了内陆原创音乐的希望。而后,唐朝、黑豹、眼镜蛇乐队、清醒乐队...,一大批优秀的摇滚青年涌现出来。当时的大陆乐坛盗版猖獗,唱片行业处于萌芽阶段,大多数原创音乐人还处于等待伯乐发掘的阶段。就连崔健最早期的专辑《浪子归》,也是在滚石的助力下才顺利录制。另一边,香港有个叫陈健添的年轻人,他从小就痴迷音乐,热衷于披头士的歌,幻想着长大了找个和音乐相关的工作。90 年代的他,如愿成为香港有头有脸的音乐经理人,挖掘了大名鼎鼎的 BEYOND,签下北京大妞王菲。正当香港音乐崛起的时候,陈健添看到了内陆唱片行业的窘境,于是带着满腔热血猛龙过江远征大陆。先后签约黑豹、郑钧、田震、小柯、许巍、天堂乐队、眼镜蛇乐队...成为内陆华语乐坛的极具影响力的唱片公司。红星的横空出世,燃起了大陆乐坛的星星之火,而后很多出版社、音乐人都受到红星的影响,相继转型做唱片。1989 年,张培仁在北京街头初听张楚的《姐姐》,激动到痛哭流泪的时候,滚石香港子公司劲石娱乐的主理人陈健添,签下了天赋秉异的王菲。梅艳芳、叶倩文、林忆莲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艳压群芳。「你相信我,以后什么林忆莲、叶倩文都不如你红,你是最红的!」后来事情大家都知道,王菲果然成了香港最红的女歌星,成为华语歌坛粤语专辑销量第一的歌手。当时的王菲是黑豹键盘手栾树的女朋友,她常常在陈健添跟前提起黑豹乐队的过人之处。90 年的愚人节,黑豹乐队前往深圳之春现代音乐演唱会现场。陈健添一定不会想到,此次深圳之行会寻觅得一匹难得的「好马」。而黑豹也没有想到,在地下摸爬滚打数年未果后,他们的命运会在这一夜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当天晚上,窦唯在台上唱起了《Don't Break My Hear》。
Don't Break My Heart 黑豹乐队 - 黑豹 同名专辑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早已做好了打算——与黑豹乐队签约。于是演出结束后,经王菲搭线,彼此相约饭局,签约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一年后,黑豹在香港劲石娱乐发行了第一张同名专辑《黑豹》,一度创作了华语乐坛的神话。在那个盗版猖獗的年代,《黑豹》的盗版专辑多达 30 多种,由此可见他们当时的影响力。但也正是因为盗版猖獗,收回的版税少之又少,黑豹决定不与滚石续约。1992 年,Beyond 的重心渐渐往日本转移,最终签约了日本的 Amuse 公司。之后陈健添和 Beyond 陷入了一场纠纷。不准备续约的黑豹和「居无定所」的陈健添,冥冥之中有一种妙不可言的缘分。在黑豹经纪人(郭四)郭传林的撺掇之下,陈健添成立了红星生产社。当时音乐行业几乎被港台垄断的大陆,是一片等待被开垦的肥沃土地。在那个唱片行业不成熟的年代,唱片公司和艺人并没有那么多的合约约束。因为这些江湖传言,郭传林和红星之间形成隔阂,后来第二张专辑《光芒之神》录完之后,彼此不欢而散。90 年代初,红星还是家只有两个工作人员的小公司。当时陈健添在北京三环附近的流芳宾馆租了两间房,一间房做办公室,另外一间做宿舍。两个员工, 一个艺人,三个人挤在一间宾馆,吃喝拉撒都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然而就是在如此简陋的环境下,诞生了《赤裸裸》这张经典的唱片。1992 年,中国摇滚势头如日中天,郑钧却在为如何拿到学位证而发愁。在等候出国的两年中,他一直在歌厅唱歌,甚至不计报酬地追随老家西安的歌舞团,四处走穴演出。当时窦唯退出黑豹不久,郭四正在为乐队寻觅一位主唱。四哥拿到郑钧的样带之后,并没有让他当主唱,而是对他说:郑钧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放弃了为之奔波两年的赴美之路,转而进京。签约那天晚上,陈健添请他在中国大饭店最豪华的餐厅吃饭,并给了他 3000 港币预支工资。吃完饭,郑钧拿着 3000 块钱,一路猛踩着自行车回到出租屋,进门放下合同抱着女朋友激动到痛哭。当年为了这张专辑,红星邀请了很多业内有名的乐手和制作人,砸进了近百万巨资,整整花了三个月才制作完成。
其中《赤裸裸》这首歌分别制作了摇滚和乡摇两个版本。
《赤裸裸》摇滚版
《赤裸裸》
10 首歌几乎首首都是爆款,街头巷尾不停播放着《回到拉萨》《灰姑娘》《赤裸裸》...
灰姑娘 郑钧 - 乐人·Live:郑钧“私奔”全国巡演北京站(Live)
当年首专《赤裸裸》,专辑正版销量超过 100 万张,横扫了五十家电台排行榜榜首。郑钧也因为这张专辑,成为第一位登上世界著名音乐杂志《Billboard》的中国歌星。《Billboard》在 1997 年 2、3、6 月号前后三次发表了郑钧的专栏文章。这个数据对于当时内陆唱片行业来说,绝对是一个制高点。「我每天坐在办公司里会有不断的有人来,每天至少十拨人来自荐,自己拿着琴来的、送小样的、拿歌词本的、甚至有从河北骑自行车骑到这儿的。」此时红星生产社,和它的厂牌名一样,宛如一颗冉冉升起的红星。 郑钧第一张专辑大爆发的时候,西安的另一位摇滚青年许巍也动了北上的念头。结果他却放弃读大学的机会,跟着一支表演队走穴,跑遍小半个中国。当兵期间,他每天练琴、自修乐理、尝试歌曲创作,为此还被违纪处理。正当他飘着一头长发,抱着吉他, 准备和摇滚乐死磕下去时,遇见了因签约红星大火的郑钧。《赤裸裸》大火的时候,有一回,郑钧在老家西安电台参加节目,后台偶遇到许巍。1994 年秋天他曾带着《两天》与《青鸟》这两首歌的 Demo 来到红星生产社。当时詹华正在公司放着涅槃乐队的歌,听到门内传来的音乐, 许巍认定这家公司是懂音乐的。不久后就推出了《两天》和《青鸟》,忧郁、晦暗的音乐风格,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这两首歌收录在红星推出的拼盘专辑《红星一号》中,反响很不错。《两天》后来和崔健的《一无所有》一起,被选入中国当代诗歌文选。
在别处 许巍 - 此时此刻 演唱会 LIVE记录辑
刚录完专辑时,录音师和普通工作人员,全部跑来告诉许巍:听说当年窦唯和高晓松在录音棚听完许巍唱歌,异口同声地说了句:但是红星却觉得许巍的歌太过小众,并没有像捧郑钧一样花心思在他身上。许巍去红星生产社自荐的时候,带来的小样除了《两天》和《青鸟》,还有一首《Don't Cry Baby》。那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在录制《两天》的时候,将这首《Don’t Cry Baby》给了田震。此时的田震,已经消失乐坛许久,众人久久没有她的消息。直到 1994 年 3 月,她与红星生产社签约,正式复出歌坛。红星给田震重新制作了《Don't Cry Baby》,更名为《执着》,作为原创作品合辑《红星一号》的主打歌曲推出。
执着 田震 - 干杯,田震 (1995-2001 作品全集)
《执着》小试牛刀后,红星开始投入制作田震的全新专辑。一共收录了十一首歌曲,其中还收录了另一首许巍创作的歌曲,《自由自在》。在红星的全力宣传下, 田震复出后的第一张专辑,掀起了一阵狂热。专辑发行不到六个月后,就获得了50万张白金唱片的认证,并创下1996年国内唱片正版最高销量记录。这一年,田震 30 岁,1984 年就开始唱歌的她,出道 12 年才真正走上事业巅峰。那一年,也是红星最鼎盛的时期,前后发表了八张唱片,成为内陆唯一一家和魔岩相抗衡的唱片公司。办公地点也从北京三环的流芳宾馆搬到北京西面马场的一栋小别墅。后来陈健添回忆说,那时的自己心中早已勾勒出一幅蓝图,众多的优秀音乐人聚集在一起,有音乐,有酒...随着头部歌手的爆火,红星相继吸引了不少优秀的摇滚乐队和制作人。当年眼镜蛇的第一张专辑《眼镜蛇I》正是在红星推出。这一张专辑取得了超乎想象的成绩,使得他们远洋海外。甚至成为第一支在欧洲巡演、第一支在纽约 CBGB 俱乐部登台的中国乐队。1996 年,眼镜蛇在欧洲进行了三十场巡回演出,同时发行首张专辑的欧洲版《虚伪》。正当眼镜蛇几位女子带着音乐冲出国门的时候,红星的另一支乐队麦田守望者「茁壮生长」。以美国作家塞林格的同名小说命名的「麦田守望者」乐队,在 90 年代是一支家喻户晓的乐队。1997 年麦田同名专辑《麦田守望者》反响不错,紧接着乘胜追击在千禧年来临之际发行了第二转专辑《Save As …》主打歌《电子祝福》一度拿下很多排行榜,获得了北京音乐台 2000 年第一季度季选「十大金曲奖」。红星陆陆续续推出爆款歌手的时候,同时也签约了不少优秀的音乐制作人。加入红星之前,他组过摇滚乐队,自学爵士,弹过多年钢琴,同时在自己研究音乐创作。签约红星之后,为当时热播剧《神雕侠侣》制作了主题曲《归去来》。这首歌由当时红星的艺人希林娜依和演员胡兵演唱,收录在专辑《红星六号》中。1995 年小柯加入红星成为职业制作人时,他的同事正是张亚东。可没想到仅仅几年后,势头猛烈的红星,就逐渐走向下坡路。《红星三号》发行之后,红星生产社已经开始由盛及衰。随着金牌艺人的相继离开,红星并没有持续挖掘出像郑钧与许巍这样的歌手,继续填充血液。理想主义这个词似乎和中国第一代摇滚人密不可分,注定是一场葬歌。当年魔岩唱片走向衰败,张培仁带着失望回到台湾的时候,早已应证了这一切。大约 97 年前后,盗版越来越厉害,收回的版权费越来越少 。「正版 cd 出品后,盗版商 5 天后就能以 1/3 的价格卖盗版专辑。为此他们不得不跑去找盗版商,不是找人家论理算账,而是希望人家高抬贵手,推迟 2 天盗版上线的时间。」再加上魔岩三杰时代已过去,市场失去了对摇滚乐的期待和寄托。随着开放的推进,大陆与外界的联系越来越紧密,宝丽金、滚石、华纳等国际唱片公司相继进入中国大陆市场,并陆陆续续向大陆艺人抛出橄榄枝。由于合约的不完善,即使红星和郑钧解约时曾对簿公堂,还是没能留住他。昔日风光的红星社陷入混乱,公司直接把专辑丢给许巍,找乐手、录音全都自己来,后期制作却不让他参加。后来《那一年》这张专辑封面,只能匆匆在 MV 里截了张图。
那一年 许巍 - 珍藏许巍1995-2000作品全集
这张被许多朋友认为是中国摇滚史上,最好听的一张唱片之一,却卖得惨淡。在生活的压力和打击下,许巍倒下了,被诊断出严重的抑郁症。盗版横行、经费有限、合约不完善、艺人相继解约,红星彻底走向下坡路。在那样的年代,想做理想主义层面的唱片注定是与时代相悖,红星生产社的结局似乎早已被预定。90 年代末期,高晓松、老狼携手麦田红蓝黄问世,校园民谣突然爆火。现实就是这样,当一个时代来临时,大师会成片成片出现,当一个时代溜走,时代也会带着他们落幕。2004 年,陈健添将红星所有的母带卖给了麦田,远走他乡,定居澳大利亚的悉尼。但其实回头想想红星走过的这十多年,对于音乐圈来说就像一个黄埔军校,为乐坛输出了不少人才。且不说从红星走出去的艺人,郑钧、田震、许巍...后来的音乐生涯都相继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当年红星的第一批员工,詹华后来成为麦田音乐的 CEO,程进创立了麒麟童文化 ,而赵晓东也成为麒麟童文化的主管。小柯、张亚东、张卫宁这些一流的音乐制作人也都是从红星走出去的。即使现在红星时代早已过去,新时代音乐更新迭代日益加快,红星依然是可以载入华语乐坛史册的两个字。「我在澳大利亚,通常不会跟人家讲我是 Beyond 的经纪人,我会跟人家讲,我在大陆做过红星。红星也有不好的回忆,但是总的来讲,我很骄傲做过红星。」「整个 90 年代是中国人历史上,绝无仅有的理想主义的十年。」
参考文献:
《关于红星20周年:当我们在谈论情怀的时候,还应该谈些什么》——邹小樱《09唱片风云之红星生产社》——海豹观
《陈健添:红星生产社的前世今生》——摇滚又一榜
《中国“骨头最硬”的五个女人 | 眼镜蛇乐队 》——乐童音乐
《崔健、郑钧、许巍、汪峰、朴树,他们的挣扎,为大陆乐坛换来了什么?》——何无益
《郑钧:这热爱,挺美好》——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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