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沱河笔记:冬至时节,高天上的流云
梁东方
滹沱河没有水,很多年没有了水,但是还是愿意一再来到它身边。它作为一种庞大的自然遗存,没有被耕作,没有被建筑,虽然只是一个躯壳,却还有原来大自然宏伟的架势。何况,今天的天气竟是如此之好!
路边上森林一样密集的蒿子,在晴朗的天气里能发散出一种浓郁的蒿草味道。这种味道在深冬季节里还以为早已经散发净尽了;但是天气一好,空气中没有了污染物的阻碍,一下就又可以沁人心脾了。因为冬天的大地上,不仅没有什么颜色,也几乎没有任何味道。所以这些微的蒿子味道就会让人不无惊喜。
褐色的蒿子上,密密层层地结着无数的籽实,那都是起起落落的鸟儿们过冬的食粮。而随着风倾倒的淡白色的茅草,草头上也有一点点带着草籽的穗子,可是因为草茎很软,很少有鸟儿能站定了去吃,所以不到蒿子上的比较容易吃到的籽实吃完,它们就不会选择这些随风倒的茅草。
所以能这样专心地去观察蒿草茅草上的鸟儿,是因为这一段滹沱河边的马路上几乎没有车。没有车的马路罕见地表现出了一种无用之美,一种似乎建好了就是为了让滹沱河边多一条笔直的黑色宽带子一般的美。它的笔直将两边的树木和杂草衬托得像是重新有了生机,尽管冬日已深,无叶的枝干和枯萎的藤蔓都呈现着一种棕灰的土色,但是这条黑色的马路连同马路中间黄色的分隔线横亘在这样的棕灰色里,配合上蓝天和蓝天上的白云,便使一切都有了默默的生机。
已经是冬至时节,到了一年之中最黑暗的时候,何以还会有这样清爽的蓝天上白云高远的景象?无他,就仅仅是因为凑巧有风,所以没有了雾霾。雾霾的昏昏然已经模糊了自然季候上的冬至的特征,而让人吃惊的是,在没有雾霾的情况下,天地之至正哪怕是冬至这样的黑暗时刻,也竟如此清冽而纯粹。
久违的白云在久违的蓝天上,投下久违的云影。它们并不标准的奇怪形状,好像与调皮的神仙有关的形状,让人想起上一次看云,看这样的云,仿佛还是遥远的童年。
云影投下的位置,一会儿在大地里还没有收获的丹参田中,一会儿又挪到了黑带子似的马路上,正待要快走几步追过去,它却已经到了身后落光了叶子露出了红色的树枝的桃林中。桃林里散养的鸭子嘎嘎嘎地叫着,应该不是受了云影的惊吓,而是对我这不速之客的到来的警示。
一个人推着车子走在无人的大路上,总是有几分可疑。有一辆三马子开过来,开车的汉子问是不是车子坏了,用不用捎带上一截。一个骑电动车的人在路过的时候也问了一声,怎么推着走啊!因为人少,所以大家能遇到,远远地就会注意看,就会互相关注。这是环境改变,是更接近于原始自然风貌的环境给人们直接带来的反应方式。它和清纯至正的天光云影一样,都是地球环境造就的人与自然的旧有秩序的组成部分。
这一带的滹沱河改造没有大动干戈,也许仅仅是还没有到大动干戈的时候吧,总之除了这条马路本身是人工的痕迹之外,一切还都保持着原来广袤的河滩地被农民耕作的原样。而最靠近河边的地方自然是不能耕种的茅草丛生的地方,也有苗圃顺着河岸的走势蜿蜒。它们与没有了水的河道里的荒漠景象,以及采沙之后赫然的一串串深坑一起,构成了华北平原上难得一见的荒野。
荒野作为一种大自然的作品,其实比人工的公园要雄伟和有内涵得多;其作为人类本来所由出之的原始环境,对于现代人的潜在需求来说也一直都在内心深处。如果不是置身到这样类似的环境里,这种内心深处的埋藏就连自己也已经意识不到。不过一旦走进来,就会被激发出豁然的感慨。
一条大河,在干涸了很多很多年以后,还在流域之中无处不在地影响着人们的生活,还在用身边无数的细节为人类提供着自然的美,并同时教化着人类。城镇村庄边的河流何以都被称为母亲河,在滹沱河已经没有水几十年了以后,仍可在其身旁获得明晰而令人感佩的答案。由此也完全可以想象,在那些滹沱河里一直有河水流淌的日子里生活过的人们,他们曾经享受过怎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