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笔记:在河畔凝望流水汤汤
梁东方
两河汇流之处,面对有活水流过桥口的石凳位置,正好避开了路面上的行人,而还享有树荫;关键是正对桥口,正对源源不断的流水。流水上偶有一个漂浮物,将流速流向都标了出来,让目光不由自主地一直跟随。跟随着那个漂浮物,你就看见了不大能看见的流水的流向,流水之中的潜脉,它的肌理和纹理都有自己不易察觉却也从不改变的轨迹与逻辑。而人是可以沉浸到这样的轨迹与逻辑里,久而不去的。这是人类自古而然的一种看流水迢迢的乐趣
这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妙处,正可以看逝者如斯夫,又沐浴在五月初还非常适宜的清风与阴凉中,何况还有难得的活水激荡所形成的水气。
而对一个热爱着天地万物的人来说,理论上任何位置都可以成为它的视角,但也只有在这样的位置上,才会有格外让他本人舒适与享受的最佳朝向。他既是在观察、在写生、在享受,也是在以最正确的方式度过自己生命中的时间。
中午的河边几乎没有人,偶尔有骑车从何对面的绿道上经过的人;骑行者在风景中,本身就是一道风景;至少成为风景的一部分。它们显眼的服装与很快地穿过的速度,都使眼前的风景一下有了更多的跃动不居的可能性。
骑行者远去,将目光收回来,回到刚才作为视野前景的芦苇丛上,芦苇正在五月的风中轻轻地晃动。芦苇的晃动有群体性,因为它们始终是簇拥着生长在一起的。有风来,就会向着同样一个角度摇曳,幅度也几乎是一致的。而角度总是柔和的,多大的风也吹不倒柔韧的芦苇。
五月的芦苇,新鲜的绿色和逐渐长大的苇叶,一下就让人想到了下个月月初会大行其道一阵子的粽子。那是季节的馈赠,是人们随着万物进入盛夏之前的一场与自然亲密结合的饮食形式的纪念。
而芦苇外面靠近河道的地方赤裸裸的阳光下,总少不了垂钓者的身影。按说这一代的人类的温饱早已解决,人们不愁吃喝。甚至还因为一日三餐而累,但人们对自然中可以作为食物的自然物的兴趣,却从未稍减。钓鱼的人们,哪怕是得到了小小的鱼苗儿也断然不会放过,还会喜形于色。哪怕是别人放生的乌龟,也抓在手里,沿途边走边盯着水面。好像这样走下去就可以守株待兔,再找到另外一只两只。这种在大自然中找食物的本能,左右着很多人,也成为很多人置身自然之中过硬的理由。好像没有这样过硬的理由到河边来干坐,就总有点不大自在。如果你告诉人家你是来河边看流水的,一定比较费解。可是流水早已经是周围这一切万事万物之中最基础也最宝贵的存在。
流水通过桥口以后,因为急拐弯儿而形成了一个回水的沙洲,沙洲上已经生了水草,水草边躺着一辆只有后轮的一部分还在水面之上的橘黄色的摩拜单车。这便是时代的印记,是时代画卷的一部分。流水千年,流到今天就已属于今天的模样。而人在一段段的历史中,不过是这样的河流身边的小小过客而已。
流水永远流转,永不停歇,不能想象有一天河水全部断流。这一直是古人面对不尽的流水的时候的天然判断,现在你即便只用一个小时半个小时时间这样面对流水,也不难得出与古人相似的结论。就像在一个没有人类建筑打扰的大地景观中得出天圆地方的结论那样自然而然、不容置疑。
然而这样确定不移的直观感受却并非事实,不仅山可移水也可断,现实其实早已经是大多数水都已经断流。你现在面对的河水,也不过是春天放水给下游灌溉的水库水买卖过程中的“交货”阶段而已。它势必将在春灌结束,夏天来临的时候停止。
所谓不尽长河滚滚流者,在北方早已经是现在只能偶然一现的往昔盛景;比之任何带了几个A的景点都更具有难得一见的稀缺性。不管是什么原因,不管是交货阶段与否,还能这样坐到河边凝望流水汤汤,都已经是你在片土地上的人生中至真至美的桥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