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笔记：浏河北岸的水杉林荫道

梁东方

一处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风景，固然是总体风貌使然，其实很多时候也是其中的一些细节，甚至某一个细节。

浏河现在作为一条横穿市区的河，给太仓带来的风景观感，自然是整个太仓风景中最核心的元素。假日里，浏河边的绿地中经常有合家老小来支帐篷、绑吊床、打扑克、野餐，孩子在周围欢快地跑来跑去，大人们惬意地在树荫里享受时光。

年轻人集体组织活动也经常会就直接选择在这市中心的河畔。从他们既有秩序又很活跃的样子中，约略可以知道某种意义上的当地的风尚和气质。

我正边走边看的时候，过来一群人，男人使劲摇晃已经结果的银杏树，女人们蹲在地上捡拾那些表皮有些皱了的淡黄色果实。顺着那些果实掉落的方向仰望，就会发现在河边的人行道上竖立着的蓝色交通指示牌，上面大大地写着“浏河上海太仓苏州”四个方向的大牌子，很让人疑惑：为何要给没有车辆的河边行人道立起这样匪夷所思的牌子呢？

其实这是给河流之中的行船做出的提前指示，前面不远处就有一个河流的十字路口，分别指向了四个交叉的方向。而河流中间不断有载重量很大的平底船驶过，牌子就是给它们立的。

浏河昼夜流淌，在风雨之中水面上会出现很多浮着的树枝树叶，树枝树叶以均匀的速度漂浮而过，证明了流水滚滚向前。这种证明在本地人来说从来不是证明，就只是自然而然的现象。

这样的景象在南方人看来司空见惯，但是在从干旱的北方到来的人的眼里却已经近乎奇迹：河流没有铺设防渗层，没有铺设水泥底，而就这样让流水滚滚而下，昼夜不舍！这是大自然最正常的自然而然，却也已经是多么奢侈的环境地理景观。

只有从北方干旱地区来的人，才需要这样水真地在流动的证明。因为北方的河流都已经干涸，但是通常河流经过城市的段落又都修整成景观河，猛一看像是真河，其实是不流动的，只是河形的水池。不仅不流动还在水底铺设了防渗层，甚至是塑料布，为的是让这金贵的水别渗下去。下面可是世界上最大的地下水漏斗，上百米之内都是干涸的。

在那些早已经没有了真实的流水的北方城市里，所有铺设了防渗设施的一段段并不真实的“河流”里的水都是买来的，是买来作为水面风景而存在的，断然是不会任其流淌而过的。

所以从北方人的角度上说，只凝视着这样一直在流淌着的河本身，也已经是最大的风景享受。在北方，这种曾经是不太古的古人最自然的免费享受，已经成为这一代人的奢侈品。

当然，河流不仅仅是流水，河边的风物也作为河流的一部分而存在着。有了真实的流水，那些风物也就自然会有与之匹配的丰富。这既是大自然的必然，也赖于管理与建设的到位。浏河北岸的水杉的林荫道，就是这样的一处可以让人记住并且永远难忘的细节。

那是河边一条两排二十米以上高度的水杉之间大约两米宽的胡同。水杉的笔直高大比对着，显得胡同非常窄小，既窄小又通透，还有一棵棵相距两三米的高树做透明的墙；走在这样的胡同、坐在这样的胡同里，静静地看浏河之水不舍昼夜地流淌，显得惬意而又神奇。这里堪称整个浏河两岸风景之中最典型最集中的一个所在，是我每次到浏河岸边最愿意待、待得时间最长的一个地方。

以往经历的林荫道都是宽阔的干道，从来没有这样的小胡同；胡同又小，林木又高，一小一高造就了它近乎独一无二的神奇。

水杉的树干笔直之状像是杨树，树叶扁平而多分叉又像柏树，散发出来的味道也近于柏树。不过柏树的散碎叶片都是挺直的，不下垂。水杉树的叶子则一律呈下垂之状，用于封闭水分的蜡质显然不像柏树那么多，因为南方不缺水，即使对于喜水的水杉来说，也无缺水之虞，尽可以放松。

水杉的叶子是下垂的，但是因为叶子不大，所以下垂的幅度有限，整棵树看上去还是因为树干的绝对笔直而显得非常伟岸。夜里，浏河静静地流淌，广场舞的乐曲不断地传来，对面的海运堤餐馆一条街上在室外就餐的人们，就是以流光溢彩的浏河和对岸这些水杉伟岸的高影为背景来骋怀的。

在这条林荫道上的石椅上坐定了，或者沿着这条林荫道慢慢地走，来回地看，浏河的河水、河水上往来的船只和岸边的树木、树木之侧走路跑步的人，都被赋予了浓郁的画面感。这种画面感来自处心积虑的绘画作品，来自具有审美想象力的大师手笔，也来自远非人力所能及的天意。

这条水杉林荫道被分成了两段，加起来其实也不足百米的长度。地面上铺着小石头子，是那种据说有按摩脚底作用的健身路径。镶嵌在白色小石子路上的还有黑色小石子组成的花纹图案，或者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几何造型，或者是某种飞翔着行走着的写意动物。虽然不起眼，但是总会引起正在这条林荫胡同里行走着的人格外的注目。这就是它们的最高的意义：可以在特定时空里形成注意力集中的目标。不仅达成了装饰的目的，还因为被瞩目而强调了这条仿佛天成也的确赖于太仓美好的自然条件的林荫道，实际上从一开始就有人类巧思参与其间。

其实这两列水杉里面，离开河岸一些的地方，还有两排水杉甚至个别地方还有更多排的水杉；只是水杉和水杉之间没有开辟道路，有灌木和花草生长期间，不能涉足。也就是说设计与建设没有参与，也就没有适合人类的林荫道了。城市风景的人化自然性质，决定了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们享受风景的方便。而人化自然的方式方法，则决定着城市风景审美的品位。

这条较好地利用了自然条件的杉树林荫道，便是明证。它是整个浏河北岸风景带里，最具审美观感的位置；甚至在我看来，在相当程度上可以代表自己印象中的太仓的独一无二的形象。尽管，还是嫌短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