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爱恨蛤蟆坪(一)·连载3 || 作者 南岳
作者南岳，本名南衡山，甘肃会宁人。一九九二年首次在报刊发表作品，后长期搁笔，近两年又间断写作。吃罢晚饭，二牛的妹妹明霞和最小的弟弟明辉爬在炕上写作业，二牛妈刷锅。韩老三装了一锅旱烟，靠着墙，叭叭地抽起来，眼睛静静地一动也不动，活像一尊雕像。约莫过了两个钟头，二牛妈和两个孩子已经睡觉了。韩老三从炕上下来，找了自家那个纸糊的灯笼，把满身油垢的煤油灯放进去，然后悄悄叫来二牛，让他提上。他自己在院子里拿了铲子，和二牛来到厨房箍窑的侧墙前。韩老三铲掉侧墙上的一块泥皮，便露出一个用土坯堵着的小洞口，他小心地撬下土坯，把手伸进去，拖出一个小木箱。他把木箱抱进屋子里，打开，里面全是泛黄的旧书。郑老三从里面挑出一套《四书集注》，一本《易经》，一本《绘图红楼梦》，还有一本《了凡四训》。他把这些书交给二牛说:“你把这些书拿去交给他们，就说我晚上偷着看这些书。”二牛接过书，翻开看时，尽是过去的羊皮纸，里面的字尽是过去的老字，他能认识的没有几个字。二牛把这件事告诉给巧巧，巧巧很高兴，二人拿着书到大队部找到了刘志强，刘志强慢慢翻看着这一摞古书，一面问二牛：“可能是吧，我也认不得，我想就是牛鬼蛇神这一类的。”二牛模棱两可地回答。“现在全国上下掀起了批判‘四人帮’的新高潮，我们金石湾也要举行一次群众大会，狠批‘四人帮’。你们每人准备一份稿子，二牛可以在大会上揭发你爸，宣布和你家划线。然后写申请，填表，我们团委开会批准你加入团组织。记着，稿子一定要写好。巧巧你的稿子内容一是代表我们团委会，对二牛的进步思想表示赞扬和肯定，二是批判‘四人帮’，一直以来给我们团组织造成的干扰和破坏，使许多进步青年未能及时加入到共青团队伍中来。”停了一下，他接着说，“至于你们上缴反动旧书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就我们三个人知道就行了，知道的人多了对二牛爸不利，记好!”有一天，巧巧偷偷塞给二牛一张纸条，约他下工后到金石河边的蛤蟆嘴见面，说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他。蛤蟆嘴!二牛忽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和父亲已过了金石河，正在蛤蟆嘴下往上行走。蛤蟆嘴是蛤蟆坪最凸出的地方，全是陡峭的青石，离河底约有三丈多高，前面正中间有一条横着的石坎，有三十来米长，最深处有三米多深，最高处约三四米高，是天然的石房子，也是野外干活的人，放羊人以及行路人避雨的好去处。去蛤蟆坪的路就从蛤蟆嘴旁边通过。在蛤蟆坪或土鱼滩干活，如遇到突发的雷雨而跑不回家，人们常常跑到这个大石坎下避雨，金石湾的庄农人没在这里避雨的几乎没有。那时，正是农业学大寨的高潮时期，二牛和巧巧他们这些年轻人，都编入常年农田基建队，在蛤蟆坪修梯田。放工后，二牛和巧巧都找借口，故意落在后面，看到大家都过了金石河进了村子，二人才慢腾腾地走下蛤蟆坪，来到大石坎中坐下。“巧巧，你有啥事，说吧!”二牛看着巧巧满脸微笑的脸，轻轻地问。“这是关系你前途的事，你怎么谢我？”巧巧睁大眼睛，静静盯着二牛的眼睛，神秘兮兮地说。“嗯，你真坏!”巧巧俊俏的脸上蓦地染上了一层红晕，她推了二牛一把，转过脸静静地盯着自己的脚。“这是内部消息，赵堡中学要招几个民请教师，一是要大队推荐，二是要考，咱们大队你是比较合适的，考试你是没问题，可推荐得支书、革委会主任、团支书都签字。”“我爸那儿我千方百计给你说好话，可是尖鼻子主任郭怀仁和刘志强那儿得你想办法。”“好，我去。”二牛看着巧巧细嫩的脸颊说，“巧巧，你对我太好了，让我怎么报答你？”二牛伸出手，握住了巧巧柔软的手，四只眼睛深情地对视了良久，巧巧羞涩地转过脸，指着对面说：二牛转过脸，朝巧巧手指的方向看时，见太阳已经落山，血红的晚霞布满西天，大块的云朵镶上了黄中带紫的金边。鹞子梁已笼罩了一层薄薄的暮霭，黑魆魆的从西边汹涌而来，在金石湾后面猝然跌下，又猛然突兀而起，像个盘腿坐着的佛像，伸出的两臂紧紧抱着金石湾。二牛先去了尖鼻子郭怀仁家，看到再没人，二牛便说明了来的意思。郭怀仁用手摸着他尖尖的鹰钩鼻尖，诧异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二牛许久，才转过脸，漫不经心地说：他停了一大会儿，突然转过脸，问二牛：“我听说你给刘志强交了许多古书?”“哦，是。”二牛连忙应承。“那么你们家的古画呢？”郭怀仁又用手摸了一下他自己又高又尖的鹰钩鼻子，接着非常严肃而慢条斯理地说，“比如说你四爸上军校时拿回来的那些字画和那些东西，这是国民党反动派的东西，你不上缴就是有反革命思想，是不是应该交给我？”“你问一下你爸，不就知道了？不过这我不勉强你，你看着办，如果让别人知道你们家藏着反革命的东西，结果会怎么样，你清楚。至于推荐你的事，到时候再看。”二牛又去了刘志强家，刘志强很热情，说了许多鼓励的话。后来二牛说明了他来的意思，刘志强面有难色的说：“从咱俩个人的关系说，没问题，我很想推荐你，只是你的家庭确实问题很大，上次我做主让你加入团组织，就有一些人反对，让我很为难。”刘志强紧皱着眉头，显出很为难的样子。“你上次拿来的那些书，关于牛鬼蛇神，封建迷信的书很少，在这方面你还要继续努力表现，你二爸是个阴阳风水师，是拜师学过艺的，这方面的书和工具你见过没有？”“你爸知道的，你二爸用过的针盘，你爸一定知道。这些事情就我知道，如果要上交可不能乱交，也要保密。我给你们家保密了这么多年，还不是为你们家好。”刘志强说罢，边抽烟边拿过一张报纸看起来。过了一会，对二牛说：“你回去吧，推荐谁去当民教，要团委提名，大家通过。主要看个人的具体实际表现，表现，明白吗？如果你表现差不多，我会签字推荐你的。”二牛回到家，将这事偷偷告诉给了韩老三。可是韩老三一声没吭。过了好几天，晚上，二牛妈和明霞、明怀都睡着了，二牛还在煤油灯下看书，韩老三掀开门进来，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放下，打开包着的布，是几卷字画和一本发黄的旧书，还有一个褐黄色的大罗盘。韩老三压低声音对二牛说：这四吊字画是你四爸上军校时，一个将军写给他的，价值很高，你送给郭怀仁。这个针盘和这本《罗经透解》是你二爸留下的，现在咱也没用，你送给刘志强，看能不能给你换个教师。记着偷偷送去，千万别让人看见和知道。”不久，金石湾大队，党支部，革委会，团委会都一致认为二牛思想先进，表现积极，文化水平高，又团结群众，一致推荐到赵堡中学当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