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情深】朱雪梅‖陪床随笔之六:手术后
朱雪梅
前章说到他进手术室,我在他面前一直绷着的坚强,轰然坍塌,哭出了声。
旋即给大姐、妹妹、闺蜜告知,他进手术室了。闺蜜听到我的哭腔,赶紧打电话来宽慰我,说一定没有事的。梨花雨让我吃颗硬糖,说糖既能稳定情绪,又能防止低血糖。我想我还不至于如此脆弱。不一会儿,小Z战友过来了,大姐姐夫,大哥妹妹也过来了。我的情绪也渐渐平稳下来。
然而,等待却是无比漫长。我想像着他躺上手术台,内心如何忐忑。想像着麻醉师该麻醉了,蒋医生要洗手泡手穿隔离衣了……手术会不会发生意外呢?不会的!不会的!我赶紧摒弃这个想法。他会平安出来的,我们还有好多事没做呢。他从当兵就在高原,除了忙碌还是忙碌,我们还没有好好享受生活呢!
我从走廊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又走回来,再走过去,再坐下来。想着每一天,手术室门口都坐着和我现在这样焦急不安的人,而外面的人来人往,依然在五光十色的生活里,或奋斗或慵懒或开心或潇洒或惆怅,手术室门口的煎熬,是平常人难以去想象的。比如现在的我,大半年以后,很难想起,手术室的门口每天都有煎熬的人。
当手术室的门打开,呼叫XⅩ的家属时,我们都冲了过去。蒋医生对我说:“手术很成功!”简直如天籁之音,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了。我一连串地“谢谢”比任何时候都真诚,眼眶一下子就湿了。他旋即被推了出来,却给了我一击:脸色苍白,气管插管上套着一个气囊,头发零乱,嘴唇干裂,牙齿咬着气管插管,牙齿上还有血丝,仿佛手术下来还削瘦了很多,心里一阵阵疼,他这次真受苦了。叫着他的名字,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大叔推着平车,麻醉师捏着气囊,往外科楼的监护室送,我们慌慌地跟着,我不停地叫他的名字,拍他的脸,大叔终于忍不住了:不要叫了,他不知道的。我才不好意思地住了口。
到了监护室门口,就直接把他推进去,把我们留在门外了。监护室的护工大姐递给我一个纸条,很权威地说:按这个清单去买东西来交给我,留一个家属在门口,方便我们随时叫有人。不要随便敲门,有事我们会通知。简直如同领到圣旨一般,赶紧去买东西。好在楼下的军民超市因地制宜,清单上的东西全都有。交给护工大姐时,说了一串串好话,感谢她照顾他。
坐在监护室门口时,才发现,监护室门口也是黑压压的一群人。都是从手术室门口转场过来的。大家的神情已经比手术室门口缓和了一些。有的还开始互相聊起了天,内容都是,什么病呀?在ICU呆了几天了?醒了吗?满眼都是理解和关切,所谓“同病相怜”大概在这个时候也是最贴切的。
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女士见我不语,关切地问:
“刚手术下来吗?什么病?”
我一一告之,她豁达地说:
“没事,我老公也是动脉瘤手术,这是第二次了,上次做的另一个。这种手术,情况好的明天后天就可以出来,情况不好的时间就长一点,在监护室,钱也用得多。出来情况好,就回专科楼一楼。情况不好,就住外科楼。外科楼这边住宿条件虽然好一点,但我宁愿他回专科楼去。说明病情好转。”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专科楼这样的好,心里不免对专科楼有了新的认识,竟也觉得那阴喑逼仄的病房有了一些亲切。
她随即滔滔不绝地和我聊天。我见她只有一个人,问她,老公做手术没人一起来陪吗?她豁达一笑:
“我就可以了呀。两个娃儿都还在上学,公公婆婆要带他们,还想着要种菜种水果卖点钱,这俩次手术把钱都用干了。一次手术十几万。”
并问我花了多少钱?我说他是军人,不要钱。她吃惊地张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追问:
“一分钱也不要吗?手术的材料费都不要吗?”当她确定我们没有花钱时,无比羡慕地说:
“你们这待遇太好了,你看你,只担心病人病情,我除了担心病人病情,还要愁钱,到处凑,还要担心上学的娃儿。”
没想到,我这愁容满面的境地,竟也是别人羡慕的位置。后来见她一个人熟练地点外卖,泰然自若地坐在长凳上吃饭,然后又半靠着闭目养神休息,一切有条不紊。女人的坚强,都是被逼出来的。再看看姐姐给我送来可口的午餐,陪着我在监护室门口的都有六七个人,我确实是幸运的,他也是幸运的。
当护工大姐出来叫其他人时,我赶紧上去问问他的情况。她说,他的情况比较稳定,醒了,已经拔掉气管插管了。晚上七点出来做CT,可以见面。我的心又放下了一些。又想,他醒了该多无聊啊,又没手机又不能看电视,随即叫大哥给他买两本《读者》进来,一会带给他打发时间。
心里热切盼着晚上七点做CT时见见他,看看他怎么样了?从上午十一点多出手术室,到晚上七点,我一步也不敢离开ICU门口。等待和担心,让时间显得更漫长些。当夜幕降临,七点终于到来时,我们这一拔等待的人群开始躁动起来,仿佛是要见多年未见的亲人般急切。其实掐指算来,才七八个小时。
照例是护工大姐出来宣读“圣旨”:下面点到名字的人马上做CT,家属帮着推。他的名字在其中,排在第二个。第一个推出来,一叫名字呼啦上去一堆人,这心境,确实理解。好在就在ICU门口按了一台CT机,速度很快。接着就喊他的名字,我们赶紧冲过去,还是吃了一惊:他恹恹地躺在平车上,表情淡漠,脸色比上午好了一些,却有些浮肿,头发更零乱了,嘴唇更干裂,牙齿上血渍斑斑。护工大姐说他醒了,我以为他已经活蹦乱跳了,或者说我的心愿是他已经如常人了,没想到是这般模样。还买了两本杂志带进去,实属多余。
我叫他,他懒懒地抬了抬眼皮:这是在干嘛?我告诉他马上做CT,他问:手术做了吗?看来,还没完全清醒。告诉他,手术做完了,很成功。做CT需留陪床一名,大哥说他来,我剥夺了他这个权利,陪他吃射线,陪伴他,是我的权利和义务。当我们俩个人在CT室时,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周围很安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俩个似的。
我问他,嘴唇这么干,没喝水吗?他蔫蔫地说:不晓得可不可以喝?又没给我喝的嘛!那神情,像个无助的孩子,那一刻,无比心疼他。心里就暗下决心,以后对他好一点,不要动不动就河东狮吼。然而现在他恢复了,我还是老样子,该爱就爱,该吼就吼,这才是生活的本色嘛。
很快又把他推进去了,我们又在ICU门口守到十点,确定没什么事,才离开。大姐让我到租住的公寓去睡,舒适些,我却不愿意,住专科楼一楼,虽然还是那小小床,但离他更近,我更放心。平时睡那个小小床,因为有他在旁边,睡得踏踏实实。今儿他一个人在ICU,不知道做了口腔护理没有?喝了水没有?他特讲究的人,口里有血丝味儿,不知能否入睡。我在这儿怎么也睡不着,遂写了几段话,存成私密日志,然后才睡。却醒了很多次,每醒一次,就想他一会,不知道他怎么样了。第二天早上很早就醒来,赶紧洗漱了又跑去ⅠCU门口守着。
好在当天上午就出了ICU,且不说他术后诸多不适,折腾得我够呛,就说他因术后不舒服发浑,竟说后悔做手术了,对我说要让医生将置入他脑袋里的线圈取出来就让我哭笑不得。男人,再大都是个孩子。这是真理。
不过,只要他在我眼前,心里就踏实,不像在ICU,像隔着千山万水。任他浑着,将就他,经过几天的适应,终于好了一些,他身心也才好了起来。又调整了几天就出院了。
【作者简介】
朱雪梅,四川乐山人,九五年地方入伍,先在教导大队学习,后分配至115医院,九八年调至拉总,零八年调回四川省军区。16年自主择业。现居住成都。爱好文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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